第二章 魔山(3 / 3)

“你明白你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嗎?你想過嗎!”

席爾梅斯的劍在半空中呼嘯著。查迪的臉被席爾梅斯的劍身重重地擊了一下,血從他的鼻中噴了出來。查迪從馬上跌落下來,他跪在仍然不斷地搖晃地地上,仰視著狂怒的主君。

“請您盡量打我吧!就算被殿下殺了,我也無怨無悔。但是,很遺憾的是這個無禮的樂師所講的話是事實,魯克那巴德是封印蛇王撒哈克不可欠缺的神器,倒不如等殿下恢複正統的王位時,再命神官舉行儀式,光明正大地將寶劍佩帶在身上吧!殿下現在要討伐地上的敵人根本用不著借助寶劍的力量。”

大地每搖動一次,查迪的聲音就跳動一次,不過,當他結束了對主君長篇大論的進言時,四周卻顯得極為安靜。

“好像封印的力量恢複了。”

奇夫放鬆了肩膀上的力量,鳴動和雷聲確實慢慢歇止了,無可置疑地,寶劍不可思議的力量和大地的力量起了共鳴。席爾梅斯也不知不覺放鬆了肩膀的力量,銀色麵具微妙地震動著,發出經過壓仰的聲音。

“查迪啊!你的父親卡蘭宣誓效忠正統的國王卻死於非命,就看在他的份上,這次饒了你的罪。可是,也就這麼一次,下次如果再違背我的意思,聽好,就算是你那去世的父親的遺德也救不了你。”

席爾梅斯勉勉強強地控製了自己的情緒,搖了搖頭,命令殘活下來的部下們騎上馬。

“唔,原以為那個男人隻是一個空有著壯碩身體的粗人,看來並非如此嘛,席爾梅斯王子手下也不是沒有人才……”

話還沒有說完,奇夫就揮起了右手上的劍,他的劍發出尖銳的磨擦聲,把敵方揮砍過來的斬擊給擋了回去。就是那個剛剛還跪伏在地上的查迪倏地跳上了馬,朝著奇夫砍了過來。

“啊,你幹什麼?真粗暴。”

“還會幹什麼?你是一個忤逆銀假麵大人的無禮之輩。此事和魯克那巴德無關,我要殺了你!”

查迪的話也沒錯,他們實在也沒有理由因為對於寶劍魯克那巴德的處理方式有相同的意見就非得成為誌同道合的朋友。更何況,以查迪的立場來說,盡管他是出於一片忠誠,結果卻招來主君席爾梅斯的憤怒,因此,目前至少他要殺了奇夫好對席爾梅斯有所交代。

“我很明白你的立場。不過,我也有我的立場,所以我不能被你殺了,再說為什麼我非得被一個實力不如我的家夥給殺了呢?”

“羅嗦!”

“再見了,我懶得跟你們打交道。”

奇夫再度逃離了席爾梅斯一夥人充滿怒氣的劍鋒。席爾梅斯的部下有半數以上都被地震的裂口所吞噬了,但是,仍然有一群騎兵追逐著奇夫。這個時候,查迪是精神百倍,而席爾梅斯則是滅了一半的氣勢,已經沒有心情去追殺了。盡管如此,雙方還是演出了長達2法爾桑(約10公裏)你跑我追的追逐戰,當他們來到迪馬邦特山的東方時,同時發現了布滿平原的甲胄的行列,光是騎兵就有數萬名,再加上林立的軍旗,眼前的景象著實讓帕爾斯人大吃一驚。

“喂!看來你們好像沒有追我的時間了,趕快回王都去報告給魯西達尼亞軍知道吧!”

不管在哪裏,奇夫總是不會忘記這一招,他把自己本身所受的驚嚇用作為威嚇查迪等人的材料。對著奇夫要揮下大劍的查迪一時之間也沒了聲音。

將三角形縱向並列的軍旗上有圖案化的太陽象征,那是“草原的霸者”特蘭的軍旗。這是國王特克特米休所率領的特蘭本軍,正一路向著培沙華爾城前去。而這一天震撼著迪馬邦特山的奇怪的地震,就是使得在培沙華爾城的帕爾斯軍和特蘭軍大吃一驚的那場地震。

丟下了慌張失措的查迪等人,奇夫避開了特蘭軍,開始策馬急馳。

“意外的事件固然是我所歡迎的,但是一下子發生那麼多事就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可不知道發生什麼好玩的事呢!”

不管怎麼說,王太子亞爾斯蘭似乎是一個和安穩人生無緣的少年。這個少年甚至遠征到辛德拉,在經過層層的危險和辛勞之後,好不容易才興兵要發動奪回王都的大戰,然而,在這當口,世敵特蘭國竟然揮軍入侵了。

奇夫立即下了判斷,他應該回亞爾斯蘭處一趟。王太子的身邊雖然有達龍、那爾撒斯、奇斯瓦特,最重要的還有法蘭吉絲跟著,把工作交給他們去負責固然不會有任何差錯,可是也得把在魔山發生的事情報告給王太子知道。他想見見法蘭吉絲,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這麼百無聊賴地過日子。

由於一切條件都具備了,奇夫便開始策馬狂奔尋找王太子和他的軍隊。

另一方麵,銀假麵和他的部下也匆忙調頭轉往西方。

“事情可是真多啊。”

連席爾梅斯也不能不如此感歎。當他幼年的時候,臉上帶著火傷從火場中逃了出來,為了保住生命和王統,他逃離了祖國,從此以後,席爾梅斯的人生經常是多災多難的。盡管如此,他仍然是好不容易把篡位的安德拉寇拉斯關進了監牢報了仇,現在正向正統的王位接近中,而這些事情的進展都是根基於帕爾斯和魯西達尼亞兩國之間的關係,然而,現在特蘭竟然來插上一腳。對席爾梅斯而言,這是計算之外的事。想把自己本身巨大的構想付諸實行的人往往要考慮到一些和自己沒有什麼關聯的事,而這件事卻又常常被當事人所遺忘。

說到沒有關聯,有一群人和席爾梅斯及奇夫的行動沒有什麼關係,卻在迪馬邦特山遭到不測,他們就是為了跟蹤銀假麵的行動而來的魯西達尼亞騎兵們。

所謂生命難掌握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情形吧?進到迪馬邦特山的魯西達尼亞人能夠活著回到王都的隻有兩名而已,其他的人不是因為敵兵,就是因為一隻超越人類智慧的手而永遠無法回到祖國了。

勉強保住一條命的歐拉貝利亞驚惶失措地逃出了迪馬邦特山。由於他無法趕上奇夫和查迪等人的追逐戰,所以,當然也無從知道特蘭軍來襲的消息。

另一方麵歐拉貝利亞是直接受了吉斯卡爾的密令,所以知道內容的生還者也隻有歐拉貝利亞一個人。當然吉斯卡爾也知道自己曾下了什麼命令,可是目前他卻處於無法接收歐拉貝利亞報告的境遇,因為他已經成了從地牢裏逃出來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俘虜了。

遭遇這種不幸的歐拉貝利亞沒有對象可以談論他經曆的怪事,隻有在王都裏過著空虛的日子,對歐拉貝利亞還有魯西達尼亞來說都是不幸的事。

這些事情都在未來的支配下。

(五)

歐拉貝利亞深信那些同伴都已經死於地震了,但是事實上卻有人連人帶馬被吞進了地底下而還存活著。

這個人名叫冬·裏加路德,就是那個看到單挑席爾梅斯一黨人的奇夫時說出“那不是以眾擊寡嗎”的那個男人。當凱·霍斯洛的陵墓一帶產生巨大的裂口時,他沒有避過以至於掉落到地下去了。

馬兒因為頸骨折斷而死了,但由於它的身體吸收了滾落的衝擊,使得冬·裏加路德受了幾處的擦傷而免於一死。盡管如此,在大量墜下的土塊和如雨般的小石子侵襲之下,他暫時暈了過去。當他恢複意識時,地震已經平息,他拔開土和砂石往上看,隻見微弱的日光射進了地底下。他想過攀爬回地表,然而他所在的地方距離上麵足足有五層樓高。

“連神明也會做這種半途而廢的事,既然已經幫我逃過一劫了,就幹脆幫到底。”

冬·裏加路德不由得發出牢騷,然而隨即又慌忙合起兩手,乞求神明的原諒。現在雖然身陷地底,隻是他也不想墜入地獄。隻要還活著,就應該還會有出去的機會,可是,如果因為信心不夠而墜入地獄的話,隻怕魂魄永遠也無法超升了,死後的歲月可是漫長得很呢。

“依亞爾達波特神啊!請赦免心意動搖的人的罪吧,如果我能逃離這個地底牢獄,一定會為神明的榮光盡我一份微薄之力。”

當冬·裏加路德恭恭敬敬地發誓時,他感覺到頸部有股涼風吹拂,不是從上方,而是從側麵吹來的。騎士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黑暗世界。風會從側麵水平吹來不就表示這個地底的裂縫和某處相通嗎?

冬·裏加路德用手在黑暗中探尋著,指尖和手掌觸摸到土和石子。他那追蹤風向的手在土和石子中摸索,終於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冬·裏加路德發出了欣喜的叫聲,這位魯西達尼亞的騎士拔出了短劍,開始挖起土來。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被挖起的土和石塊崩落了,開出了一個足容一個人穿過的洞口。

洞穴內部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開頭就像黑暗的大廳一樣。在簡短地祈求神明的加護之後,冬·裏加路德踏進了深不見底的洞穴內。

冬·裏加路德並不知道每個帕爾斯人都知道的蛇王撒哈克傳說。不隻是他,歐拉貝利亞也不知道,魯西達尼亞人幾乎也都不曉得,就像已經逃亡的大主教所說的,異教徒的文化根本沒有留存在地上的價值。

不認同和自己不同的文化大概就是野蠻人的證明吧?尤其是魯西達尼亞人一向視毀滅其他的宗教和文化為侵略和征服的大義名份。魯西達尼亞人之所以征服其他的國家產東是因為要對方的領土或財寶,完全是為了要建立依亞爾達波特神的大名,把正確的信仰散布到世界各地去,使他國的文化滅亡,把該地的神明視為違逆唯一絕對的神的惡魔,強製所有的人要信奉依亞爾達波特教。

以王弟吉斯卡爾公爵來說,他很明白大義名份和事實之間的差異,也了解要使征服長期化,完全地成功就必須對他國的文化和社會風俗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他和大主教波坦之間常常有爭執。而當波坦聞風而逃離帕爾斯之後,帕爾斯就完全是吉斯卡爾的天下了。然而雖然是吉斯卡爾的天下,之後他卻成了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俘虜,和在地底下徘徊的冬·裏加路德相較誰比較不幸就不得而知了。

姑且不論地上的事情,冬·裏加路德在地底內奇怪的空洞中不斷地往深處探進。無疑地,冬·裏加路德是一個勇敢的騎士,可是,在這個時候,他的無知卻是一種幸運。就算和他同樣勇敢的騎士,如果換作是帕爾斯人,隻要一想到蛇王撒哈克的傳說,想必早就因為過度恐懼而無法動彈了吧?

不知道蛇王撒哈克惡名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繼續在地底下前進,盡管如此,一個人在這種令人感覺不快的地方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為了給自己勇氣,魯西達尼士騎士大聲地唱著魯西達尼亞歌。冬·裏加路德雖然是一個了不起的騎士,然而,要說做為一個歌手,他唯一的優點就隻有聲音夠大。

因為原本會唱的歌就不多,所以,地下洞穴很快就恢複了安靜。突然間,裏加路德環視著四周,手搭上了劍柄,他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黑暗當中移動。

“是誰?是誰在那邊?”

在重複問了幾次之後,冬·裏加路德發現了一件事而為自己的行為咋舌。他用的魯西達尼亞說話在這個異國根本就行不通,冬·裏加路德追尋著記憶,想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笨拙的帕爾斯語,再度大聲呼叫起來。

當回音消失之後,又恢複到無盡的沉默,而這種沉默已經不是完全沒有顏色的沉默了,他感覺到自己背後有一種黑暗的壓迫感。

或許這個空洞是與地獄相通的,冬·裏加路德這麼想著。這是依亞爾達波特教徒的偏見,但是,卻也可以說是事實,若要更正確地來說,或許是魯西達尼亞人侵入帕爾斯人的地獄了吧?不管怎麼說,冬·裏加路德是活生生地闖入地獄,或者該說是地獄的別墅了。

“我、我該頌讚神明之名吧?惡不足懼,以神的榮光就可以擊退任何邪魔。可是可怕的是沒有退惡之心……”

冬·裏加路德想不起教典中那稍顯困難的文章,結結巴巴念不出來了。在這麼深的地底下,空氣卻還在流動著,溫暖的風以它看不見的觸手撫觸著騎士的身體。不久之後,冬·裏加路德的腳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觸感極為平滑,好像是岩石之類的東西,不過,那種平滑感和直線感又好像是人工物。

那是一塊巨大的岩板,厚度幾乎有冬·裏加路德的膝蓋那麼高,而長度和寬度則幾乎有一個房間那麼大。

或許是有什麼巨大的東西被封閉在巨大的房間中吧?而那個東西或許已經推倒岩板跑到哪裏去了吧?或者正躲在附近,等待著獵物進到地下迷宮來?騎士的皮膚上爬滿了冰冷的汗水。

咻!咻!咻!咻!四周響起奇怪的聲音,好像是把纏著的布鬆開一般,可是,也像是另一種聲音。冬·裏加路德曾經在故國魯西達尼亞的荒野中聽過毒蛇的舌音,騎士覺得自己的心髒和舌頭都要凍結了,難道這個地底下有毒蛇的巢穴?

應該要回頭的。冬·裏加路德雖然這麼想著,可是腳底下停不下來,不是因為有足夠的勇氣,而是因為另一種衝動使然。他把左手搭上了劍柄,小心地不使甲胄發出響聲,他知道自己體內心跳的鼓動仿佛銅鑼般鳴響著。冬·裏加路德心想著,自己正經曆著所有的魯西達尼亞人所沒有經曆過的事情。這時,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是一種粗鎖鳴響的聲音。

黑暗的一部分亮了起來,那是一種像是在被塗黑的牆壁上又被塗上了黃白色的染料一般不自然的明亮。鎖鳴聲是從附近湧出來的,可是,要靠近那個地方卻花了冬·裏加路德相當多的勞力。當他好不容易到達岩石陰影處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塊黃白色的東西是岩盤,在不知來自何處的光源照耀之下才映出影子的。

那是一個巨人的影子,映在黃白色岩盤上的巨大人影,頭部的輪廓看來像是包著頭巾,呈現奇怪的四角形。不過,吸引冬·裏加路德的注意的卻是其他的東西,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從頭左右邊的根部長出了某種又粗又長的東西,並且不停地遊動著。不,不是在遊動,而是照它們自己的意誌在蠕動,看來像是植物莖部的東西其實是動物,一種沒有腳的可怕動物,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被視為惡魔的象征,一種不祥的動物。是蛇!在人的兩肩上長著活生生的蛇!在依亞爾達波特教的教典中沒有這種奇怪的動物。冬·裏加路德呻吟著,當他靠上某塊岩石時,腳碰到了小石子,石子發出了聲音。蛇停止了動作,當那種近乎永恒的一瞬間之後,兩肩上長著蛇的巨大的影子站了起來,吹起一道強勁的瘴氣。

冬·裏加路德的理性和勇氣在一瞬間都被嚇跑了,他發出了慘叫聲,而他甚至對這件事一點知覺也沒有。背對著巨人,他半爬半跑地逃出那似乎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當他恢複意識時,人已經回到地麵上來了,他倒在斷崖下方,麵對著溪流的小石原,手背上有擦傷的痕跡,衣服有幾個地方破了,手指甲剝落流著血,劍也不見了,甲胄可能也為了逃命而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他沒有力氣去想自己到底是怎麼逃出地底牢獄的,現在他能感覺的是疲勞和恐懼,以及咽喉嚴重的幹渴感。

冬·裏加路德搖搖晃晃地提起腳走近小河。他坐到岸邊,為了喝水而把臉湊近河邊,在月光的照耀下,河水就像一麵鏡子,映出了魯西達尼亞騎士的臉。冬·裏加路德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臉,他撫摸著胡須,發出了呻吟聲,用力地揪著自己的頭發。他才剛剛二十歲,可是頭發和鬱須卻都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