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斯自豪的一萬騎兵完全和糧隊分開了。深信如此的辛德拉軍不等加斯旺德發出信號便從後方緩慢地跟上來了,朝著牛車和馬車群伸出了獠牙。指揮官的號令一下,辛德拉軍便猛然地襲了上來。
“上呀!把他們的糧食都奪過來!”
辛德拉軍舉起了槍,朝著帕爾斯的糧隊攻上去。當馬蹄聲從黑夜裏蜂擁響起時,帕爾斯的糧隊看似恐懼不已而停下了腳步。
然而,辛德拉軍所確信的勝利卻在一瞬間消逝了。運送糧食的牛車罩子被掀起來,躲在裏麵的士兵們對著突襲而來的辛德拉軍射出了如雨點般的箭。
“可惡,被騙了!”
盡管憤怒不已,然而,最可惡的還是中了敵人的計謀。一旦在智力上遭到慘敗,力量上的經緯度也隻有潰敗一途了。無助地看著像泥人一般無力地被殺的同誌,已經闖入敵陣中的戈賓找到了騎在馬上指揮著士兵的少年身影,那不就是真正的帕爾斯國的王太子嗎?
“帕爾斯的小子,待在那裏不要動!”
戈賓舉起長槍,衝向亞爾斯蘭。這個時候,在亞爾斯蘭馬旁的一個士兵投出了自己的長槍。隻見長槍遠遠地、正確地飛向前,刺穿了戈賓的咽喉。
戈賓無聲地斷了氣,身軀發出了巨大的響聲,從馬上滾落下來。
在微弱的月光下還能展現這種駭人投槍威力的當然隻有達龍了。原來他也改裝成一個小兵,藏身在糧隊當中。
另一方麵,塔拉將軍的部下也接二連三地被殺了,最後隻剩下他和法蘭吉絲對峙著。
塔拉發出了像水牛一樣的咆哮聲,朝著法蘭吉絲揮舞著他的大劍。這是充滿壓力和迫力的一擊,然而,美貌的女神官仿佛化成了一陣夜風,無聲地閃過了身,間不容發地發動反擊。劍光斜向一閃,不偏不倚地把辛德拉武將頸部砍斷了。噴射而上的血在月光下呈現出異樣的色澤。
在戈賓和塔拉相繼被殺之後,失去了指揮官的辛德拉瞬間便崩潰了。就在這個時候,算準了時機回過頭來的帕爾斯的騎兵隊衝入了潰逃的辛德拉軍中,辛德拉於是丟下了兩千多具的屍體抱頭鼠竄。他們原想逃回城裏,這個時候,那爾撒斯和奇夫所指揮的一隊人馬已經占據了城牆。遭受從城牆射來的大量箭雨攻擊的辛德拉兵隻好丟下了武器和甲胄,隻求能全身而退了。殘存下來的辛德拉全部往沒有敵人的方向逃竄。
於是,古加拉特城塞就落入帕爾斯軍的手中了。
(四)
“什麼?三天的攻防,古加拉特城就淪陷了?”
在國都烏萊優魯接到這個惡耗的卡迪威把象牙製的裝椰子酒的大杯子掉落到地上。
“到、到底是怎麼回事,馬赫德拉?”
“沒什麼。古加拉特是防守國都北方的要衝,現在被帕爾斯軍奪走了,我們隻有再把它奪回來了。如果拉傑特拉王子的軍隊在那裏跟帕爾斯軍合並,要再奪回就很困難了。請趁敵軍兵力還沒有集結的時候趕快行動。”
“是嗎?我明白了。”
既然目標已經確定,卡迪威就不再顯得狼狽了。他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用冷水浴衝走了醉意,穿上甲胄,下令軍隊出動。
在馬赫德拉的指揮下,軍隊的編製已經完成。二月五日,離開國都的卡迪威軍有十五萬,王子坐在白色巨象背上的指揮座裏,身上穿著飾有三百顆寶石的白金甲胄。除此之外,軍隊中還有戰象五百頭,劍和槍的巨大隊伍形成帶狀在辛德拉的原野中朝北前進。
另一方麵,在帕爾斯占領的古加拉特城中,捆綁著的加斯旺德被帶到亞爾斯蘭麵前。他並無意為自己的生命求饒。
“我是辛德拉人。我不能把自己的國家賣給帕爾斯人。我不是背叛帕爾斯,隻是對辛德拉盡忠。現在你們可以立刻結束我的生命。”
“那麼,就如你所願吧!”
奇夫拔起了他的長劍,慢慢地繞到加斯旺德的背後。
“在砍掉你的腦袋之後,我會為你獻上一首悲壯絕美的四行詩。你可以在那個世界向辛德拉的眾神們誇耀。”
正當白刃被高高地舉起時,一道製止的聲音響起來。是亞爾斯蘭的叫聲。
“等一下,奇夫。”
仿佛預料到會有這個聲音出現一樣,奇夫停下了手中的劍。他帶著微微諷刺的聲音看著王子。
“哎呀,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既然殿下這樣吩咐,我就把劍收起來,但希望您日後不要後悔。”
聽奇夫這麼說,亞爾斯蘭露出了打從內心感到困惑的表情。亞爾斯蘭純粹是因為出於憐憫之心所以才為加斯旺德求饒,他也不敢保證加斯旺德將來不會恩將仇報。姑且不論亞爾斯蘭個人,或許還會禍延到他那些重要的部下們。身為上位者,亞爾斯蘭的責任是極為重大的。
結果,亞爾斯蘭還是釋放了加斯旺德。因為那爾撒斯上了諫言,“依屬下的看法,這樣應該不至於造成屬下的力量所沒有辦法挽救的災害。這一次就完全看殿下您的決定了。”被解開繩子的加斯旺德看也不看亞爾斯蘭,傲然地看著前麵,朝岩山走去。目送著他的背影,亞爾斯蘭毫無自信地看著軍師。
“謝謝你,那爾撒斯。可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老實說,這是一種姑息的做法,不過,也無所謂。問題是卡迪威是不是會接受他。”
亞爾斯蘭歪著頭表示不解,那爾撒斯便又補充說明。
“現在,古加拉特城陷落的責任就落在加斯旺德身上了。卡迪威會怎麼想呢?”
那爾撒斯不認為卡迪威會比亞爾斯蘭更善良,但是,他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盡管如此,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那個男人太過急功好利。要讓那爾撒斯眼花繚亂,至少也要一個古加拉特城做為犧牲品。
亞爾斯蘭不得不感佩那爾撒斯的智慧,同時也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如果加斯旺德不背叛,把帕爾斯軍最初的行動計劃告訴辛德拉軍的話,這個計謀就不可能成功了。那爾撒斯又怎麼知道加斯旺德會背叛呢?
“我也沒有自信他一定會背叛。總而言之,我預先策劃了幾個謀略,這一次隻不過是應用了其中的一個而已。”
那爾撒斯先想到的是加斯旺德背叛時和沒有背叛時的個別對策。然後又設定加斯旺德是辛德拉的刺客、純粹隻是個向導、或是卡迪威的陣營派來潛入拉傑特拉陣營的間諜等三種狀況。除此之外,他又假設拉傑特拉知道加斯旺德是卡迪威的間諜和不知道個中實情時的狀況。那爾撒斯就是這樣沙盤推演了二十種以上狀況設定,同時想出了所有的對應方法,所以,今天晚上也隻不過是活用了其中的一種罷了。
“左右搖擺不定的做法並不是那爾撒斯的做法。如果向右走就是這樣,向左走就是這樣。針對每一種結局來設想才是我的一貫行事原則。”
戴拉姆的舊領主這樣說道。
撿回一條命而被釋放的加斯旺德是在經過三天艱苦的徒步之後才和卡迪威王子所率領的大軍碰上的。他欣喜萬分一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而,士兵們絲毫不表示敬意或好感,突然就用槍柄毆打他,然後把他綁起來。加斯旺德就這樣被拖到卡迪威麵前,他用沾滿灰塵的臉和滿布血絲的眼神抗議著。
“卡迪威殿下,您為什麼這樣對待我?我可是全心全意為殿下盡忠啊!”
“住口!背叛者!你還有什麼麵目出現在我的眼前?”
卡迪威以像白刃般尖酸刻薄的聲音直刺加斯旺德的胸口。
“你不是和帕爾斯軍私通,把古加拉特城獻給他們了嗎?有好幾個證人證實你帶著忠義的麵具把他們誘出城外。”
“沒、沒這回事。我也是中了帕爾斯軍的計謀啊!我絕對沒有和他們串通好。如果我和他們串通,又怎麼會回到殿下麵前來呢?現在早該在帕爾斯軍的陣營中和他們慶祝狂歡啊!”
聽加斯旺德這麼一說,卡迪威一時也提不出反駁的話。
“殿下,您生氣是應該的。可是,這個人是我們一族的人。在這之前,他也立了不少功勞。就請殿下赦了他的罪,讓他有戴罪立功的機會”
馬赫德拉深深地低下頭進言。
怒不可抑的卡迪威也不能不看嶽父的麵子。他一邊粗重地喘著氣,一邊斜睨著加斯旺德。
“好,看在世襲宰相的麵子上,這一次就饒了你。但是,今後如果還有一點讓我懷疑的地方”
當加斯旺德壓抑著自己澎湃的感情,叩頭謝恩時,負責偵察的騎兵蒼白著臉色奔進卡迪威的本營。
報告指出,突然朝東方挺進的拉傑特拉王子的五萬軍隊進入了卡迪威軍和國都烏萊優魯之間的地帶,擺開了陣式把道路給阻斷了。
狀況變得極為奇妙。
亞爾斯蘭所率領的帕爾斯軍在古加拉特城內。南方有卡迪威和馬赫德拉的軍隊。再往則有拉傑特拉的軍隊。然後再更南方就是國都烏萊優魯所在的位置。
兩個對立的陣營各把兵力分成了兩部分。表麵上看來卡迪威似乎被敵人南北夾擊,然而,他的兵力卻遠比敵人的所有兵力大得多。因此,他也有可能將南北分隔的敵人予以各個擊破。卡迪威可以南下攻擊國都,但是,如此一來,他的背後就空了,而且國都裏還留有三萬名士兵。最北方的帕爾斯軍和最南方的國都烏萊優魯都分別被斬斷與主力之間的聯係而孤立了。不管對哪個陣營而言,都不是最有利的狀況。
“事情好像演變成在我所想過的狀況中最麻煩的態勢了。”
聽過偵察隊的報告之後,那爾撒斯一邊看著地圖,一邊拍著自己的臉頰。他原本是期望卡迪威和拉傑特拉在國都北方的通道上碰個正著,然後就展開一場決戰的。
“你太自私了點吧?”
萬騎長巴夫曼以極重的語氣嘲諷道。那爾撒斯也不加以辯駁。
“老將軍說得是。”
坦率地承認之後,那爾撒斯微微笑道。
“可是,很快就會改觀了。因為他們原本就是為了打仗才出動軍隊的。我想,卡迪威在三天之中就決定做一決戰的。”
他很篤定的說道。帕爾斯軍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出城應戰了。指揮工作由巴夫曼負責。
這天晚上,在正式的會議之後,達龍和那爾撒斯在自己的房間檢討今後的作戰。
那爾撒斯的麵前擺著兩盤料理。是耶拉姆所做的羊肉炒飯和亞爾佛莉德所做的夾著鳥肉的薄燒麵包。盡管耶拉姆和亞爾佛莉德經常處於衝突的情況下,但是,至少他們沒有做同樣的料理讓那爾撒斯感到為難,這可真讓那爾撒斯喘了一口氣。隻是,到底該先吃哪一種料理則又是一個難題了。
“你大概希望幹脆讓敵人趕快攻過來吧,那爾撒斯?”
達龍嘲弄著那爾撒斯。他說得一點都沒錯,那爾撒斯沉默著不加反駁。他的視線雖然落在辛德拉的地圖上,然而,表情卻極為暖昧。以前在宮廷裏麵,他雖然也曾和幾個宮女有過緋聞,但是,這一次他卻不能當遊戲來看待。那爾撒斯對耶拉姆的將來負有責任,而他也不能不管亞爾佛莉德。從帕爾斯傳統的社會製度來看,亞爾斯蘭和耶拉姆的身份差別太大,但是,從另一方麵來看,他們又是生死與共的朋友,同時又像兄弟一樣。他們一起跟那爾撒斯學習政事和用兵之學,跟達龍學習劍術和弓箭。對教師而言,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學生。
“將來亞爾斯蘭殿下當上國王時,如果讓耶拉姆輔佐他,他們一定可以把政事管理得很好。”
達龍這樣預測著未來,那爾撒斯聞言仍然把視線落於辛德拉的地圖上,一邊回答:
“是啊!最快要十年的時間。到時候,你跟我就可以從憂世的道義責任之中抽身而退了吧?”
在抽身之後,他們又該做什麼好呢?那爾撒斯或許會為成為畫聖馬尼二世而拿起畫筆吧?達龍則可能為追尋他那失去的眷戀而再度前往絹之國吧?他們雖然會彼此記掛著密友的行蹤,但是卻不會執拗地去質問對方,同時又認同對方的存在。
而比他們年輕十多歲的未成熟的少年也會認真地去思索自己本身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亞爾斯蘭靠在暫時成為他的城堡的古加拉特城岩壁上,全身沐浴在異國的星光下,一個人陷入了沉思。不,正確說為應該是一個人和一隻鳥。老鷹告死天使停在王子的肩上,仿佛守護著它沒有翅膀的密友一般閃著晶亮的眼睛。
自從那場悲慘的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敗戰以來還不到四個月。然而,他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十年。在這期間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應該說是發生了太多的事。在這些事情當中,最讓亞爾斯蘭掛心的是與他本身有關,萬騎長巴夫曼所知道的那個秘密。王太子殿下,等這場仗打完回到培沙華爾城之後,屬下這個老糊塗會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您。在這之前,就請您讓屬下緩衝一下吧!”
在出發前往辛德拉國之前,巴夫曼這樣說道。
亞爾斯蘭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想知道巴夫曼到底要說什麼和不想知道的矛盾心情在少年的體內拉扯著。而在他內心深處正敞開著一個深淵。這是去年年底,就在五十天之前的事。亞爾斯蘭想起了巴夫曼在冬季的星空下,從培沙華爾的城壁上大叫著。
“殺了那個人,王家的正統血緣就斷了!不能殺呀”
他所說的那個人不是亞爾斯蘭,而是想殺死亞爾斯蘭的那個銀假麵。巴夫曼叫著不能殺他。
那個銀假麵到底是什麼人?
那個男人有著王家的血統,一定是這樣的。那個男人一定知道一些亞爾斯蘭所不知道的事情。
以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亞爾斯蘭真是多災多難。他必須把侵略者趕出國境、收複失地、救回被囚的雙親。所以,平常的日子裏他會忘了這個問題。可是,像今天晚上這樣,一旦有點空閑,他就又會想起來了。
而在這個時候,最根本且最令人害怕的疑問就開始在亞爾斯蘭的內心深處起了發酵作用了。
自己到底是什麼人?
亞爾斯蘭打了個寒顫,並不是因為在一瞬間掃過的冬夜朔風,而是自己想到的事令少年感到一陣心悸。亞爾斯蘭應該是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所生的帕爾斯王太子才對。應該沒什麼理由懷疑這個事實的,至少在這之前是這樣。然而,巴夫曼的那一句話就如一根刺,深深地刺入了亞爾斯蘭的內心深處。巴夫曼本人對亞爾斯蘭也有著自責之念,現在他隻有默默地竭盡他的忠誠了。盡管如此,那一句另有含意的話卻重重地打擊了亞爾斯蘭,他覺得苦不堪言。
城壁上傳來了腳步聲,亞爾斯蘭嚇了一跳。告死天使在少年的肩上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聲。可是,出現在眼前的不是敵人,而是可靠的同伴。脫去甲胄的黑衣騎士鄭重地行了一個禮。
“王太子殿下,就算是南方,冬季的夜風還是很傷身體的。請您入內安歇吧!”
“達龍。”
“是。”
“我到底是什麼人?”
喃喃自語般的聲音乘著夜風傳進了達龍的耳朵。黑衣騎士微微地表現出他在戰場上絕對不會表現出來的動搖。他原本就是一個不善於巧言令色的人,在這一瞬間,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而就因為他確實了解亞爾斯蘭話中的含意,所以他更難以啟齒了。
“這件事情不要想太多。那爾撒斯說了,在沒有充分的了解下落入自己的思緒巢穴中,也還是沒有辦法獲得正確的答案”
達龍勸亞爾斯蘭靜心等待巴夫曼說明一切原委。亞爾斯蘭沉默不語,黑衣騎士仿佛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口說道:
“達龍知道殿下您的真正身份。”
“達龍你?”
“是的,對達龍來說,殿下是最重要的主君。這樣不行嗎?殿下?”
告死天使在亞爾斯蘭的肩上發出了小小的鳴叫聲。亞爾斯蘭伸出了另一側的手,撫摸著有鳥形身軀的密友的頭。銀色的水波從他那晴朗夜空般的眸子中流過雙頰。
為什麼流淚呢?亞爾斯蘭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隻知道,現在哭泣並不是一件羞恥的事。王子一味地撫摸著擔心似地望著他的告死天使的頭,喃喃說道:
“謝謝你,達龍。”
這天夜裏,卡迪威王子終於開始出動他的十五萬大軍了。表麵上看似要攻擊北方的帕爾斯軍,事實上是要引誘南方拉傑特拉的軍隊行動。如果拉傑特拉軍襲擊卡迪威軍的背後,他就立刻回過頭來從正麵攻擊拉傑特拉軍。如果拉傑特拉想趁卡迪威不在時進攻國都,那麼,他仍然可以回過頭來,從後麵攻擊拉傑特拉軍的背後。卡迪威軍的戰力具有壓倒性的優勢,這種作戰方式是有可能成功的。
“我們的主要敵人是拉傑特拉。不管會造成多大的損害都無妨,總之,一定要擊潰他的軍隊,拿下他的首級,然後,對帕爾斯軍就無所畏懼了。”
卡迪威做了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