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窄岩縫中爬上來的奇夫,口中喃喃念著。
叁人於是從一旁的眾多馬匹,四處徘徊的士兵,發現情勢不對,正想追趕時,叁人已遠遠離去。
“奇夫,為了答謝你的功勞,你想要什麼?”
約奔跑了一個小時,王子在馬上開口問道。
“不,我並不羨慕高官厚祿。那,讓我好好想想吧!”
“耶拉姆,你呢?”
經王子一問,耶拉姆冷淡地答道:
“我沒有特別的希望,從來不曾想過。”
“那,你將來想做什麼?”
“由那爾撒斯大人來決定。總之,希望在未成年之前,能在那爾撒斯大人身邊學習。”
耶拉姆的忠心,是對那爾撒斯的,對亞爾斯蘭隻是間接的,他雖對王子盡其義務及責任,但這也是因為那爾撒斯的希望。
亞爾斯蘭想表示些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叁人默然無語,靜靜地驅馬前進。
過了一陣子之後,已經月過中天。
“也許,我們會先到達培沙華爾吧!”
亞爾斯蘭、奇夫、耶拉姆叁人所走路線,等於向正東方直行。其他二組,則須略繞過山南或山北,再往正東直行,才可抵達目的地。
另外,其他叁人如何編成二組?在一時安全了之後,奇夫倒操起心來。
法蘭吉絲若是一人獨行,他不放心,若是與達龍或那爾撒斯任何一人同行,他更不放心。對奇夫而言,兩人中那個比較順眼,他自有不同看法。
“如此一來,隻有趕快到培沙華爾了!”
奇夫心想此事時,耶拉姆小聲叫道,左邊極寬的棧道上,乘著夜風,一邊叫嚷“抓住王子”的大批人馬,正向此追來。
“真是難纏……”
奇夫歎道。
敵兵人數,超過百人。但騎兵隻有十人,其他都是步兵,看來像是大批奴隸。
“既是敵人,則必砍殺之。當然,不是沒有避免流血的方法,而是有沒有使用的價值?”
“到培沙華爾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啊!”
王子接著奇夫的話答道:
“不過,這就更值得走這一趟了。因為他們如此窮追不舍,也就表示,培沙華爾還沒落入敵人手中。”
“嗯,說得也是。”
奇夫不禁對亞爾斯蘭重新評價時,一陣箭雨,穿裂了黎明前的寒氣,自斜後方飛射而來。
一夜之中,耶拉姆二次落馬。馬頭及馬腹中箭,耶拉姆隨著馬匹橫臥在地。
“耶拉姆!”
驚叫之前,亞爾斯蘭已經調轉馬頭,為了保護失去馬匹的,再次衝向敵陣前。
“嘿!你要做什麼……?”
看到此幕情景,奇夫深藍色眼珠裏,半是感動,半是驚訝,交替閃爍著。因為,奇夫一直對王侯或貴族這類穀物,有徹底的反感,他打從內心認為“居高位者不知恩義”。就亞爾斯蘭而言,耶拉姆隻不過是部下的隨從,而亞爾斯蘭竟然能不顧自己生命,營救耶拉姆,看在奇夫眼裏,竟然不可思議。
“不能見死不救。”
奇夫喃喃自語,隨即順勢調轉馬頭。
亞爾斯蘭跳下馬,上前救起耶拉姆。此時,一句騎兵舉起劍,正想往亞爾斯蘭頭上砍去時,側眼看到奇夫上前,瞬間,隻見騎兵的右手臂整個往月亮的方向飛去,手中還握著劍,騎兵一聲哀鳴,身體在半空中畫個圈後滾落馬下。
馬匹就此從奇夫身旁跑過去。士兵們看見奇夫如此可怕的劍術,全部呆若木雞,不敢向前。坐在馬上的隊長,乃趨近手持槍枝的步兵旁,大聲斥喝著奇夫。事出突然,隻見排排長槍,築成一道牆,目標向著奇夫叁人。奇夫急中生智,掏出了羊皮袋,順勢向天空灑去。
刹那間,袋中飛出如星星般的東西,此乃是一路上奇夫向惡徒、富豪或士兵們所征募而來的。所有的金幣銀幣一股腦兒拋上天,在月亮反射下閃閃發光,隨即,掉落地上。士兵們大聲鼓噪紛紛丟下長槍跑上前,群聚在地麵上,撿拾這批飛來橫財。這麼大數目的金錢,是奴隸們必須用一生辛苦工作才能換得的。
“蠢貨!不去作戰呢?見錢開眼的蠢奴隸,看到這麼點錢就頭昏了!”
隊長氣得血脈賁張,大聲嚷嚷,奇夫隨之驅馬一躍,砍向隊長,隊長趕緊提起劍,但是為時已晚。
經奇夫橫砍的這一刀,隊長的頭顱,約在半空中平飛而過叁加斯(約叁公尺)之遠。正忙著撿拾錢貨的士兵,目擊此一情景“哇”聲大作,接踵而逃。
擦去刀上沾滿的血跡,收起快劍,奇夫手拉隊長坐馬的繩索,奔向二位少年旁。王子看見奇夫,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禮。
“不客氣。”奇夫應答,心不在焉似地。
叁人再度坐上馬,向東方奔去。東邊天空,漸被曙光占去大半。不久,亞爾斯蘭開口道:
“耶拉姆。”
“……什麼事,殿下。”
“你討厭我嗎?”
略感驚訝的耶拉姆,不知所措地望著與自己並轡而騎,比自己年長一歲的王子。
“為什麼說……”
之後,耶拉姆默然無言。
“我想和你交朋友。如果你不討厭我的話,我們就做個朋友,好嗎?”
“……我的解放奴隸之子。做朋友的話,殿下及我的身份相差懸殊呀!”
“若要論身份,恐怕我一個朋友也交不到。”
耶拉姆似乎也有所堅持,不願對亞爾斯蘭提出的要求正麵作答。另一方麵,亞爾斯蘭心中似乎亦頗悶悶不樂的模樣。
“不要放在心上,你也曾幫過我。”王子笑道。
“真是奇怪的王子。”
奇夫心中想。先前對王族或貴族先入為主的觀念,都被麵前這位王子一一打破。半晌,奇夫像心有所悟似地問道:
“殿下,你小時候是不是在宮外住過?”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沒什麼……錯了嗎?”
“不,你猜對了。我在宮廷的生活反倒較長。”
亞爾斯蘭開始完全在宮廷生活是在二年前。除剛被正式立為太子之後的半年外,前前後後,一直寄養在奶媽家中。奶媽夫婦屬騎士階級,家住王都一角,亞爾斯蘭就在街上私塾裏受教育。經常與平民的小孩,或吉普賽兒童遊玩。比起宮內,他還是較喜歡小街上的生活。
“那奶媽夫婦還健在嗎?”
亞爾斯蘭皺眉,答案就寫在他臉上。
“二年前死了,因為舊葡萄酒中毒而死。差不多就是我進宮的時候發生的事。”
“原來如此……”
奇夫點頭,但是否真是中毒而死,令人質疑。因而,他不得不想起,在卡歇城時,那爾撒斯與卡蘭交談的那段話。表麵上榮華高貴,權勢地位集於一身的帕爾斯王室,長年累月,隱約中似乎潛藏著不祥的詛咒在。也許亞爾斯蘭的奶媽夫婦,在撫育王子那段期間,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因而……
奇夫攏上紫紅色的頭發,暗中苦笑。罷了,還是先不要想的太多。目前可供思索的情報線索尚稱不足。
唯一一點可以確知的是,事情演變勢必愈來愈精彩。奇夫不屑於忠於主君此種生活方式,然而,與亞爾斯蘭在一起,除了做一位單純的樂師兼強盜之外,每天尚在驚濤駭浪之中度過。如果,一國果真非立王不可,再怎麼說,仁君總比昏君來得妥當。
也許這小孩,具有仁君的素質,年方十四,設若能夠穩穩地在位十年,亦僅年二十四歲的年輕國王。而如那爾撒斯之流,會把這王子培養成何種王者,實在值得拭目以待。
(叁)
那爾撒斯單獨一人,繞過山南分水嶺,驅馬行進。天未破曉之前,亦曾遭遇追兵,突破幾層包圍,如今應算是雨過天晴。
自己單獨成行,亦非那爾撒斯所願,不過,與奇夫想法出發點大不相同。亞爾斯蘭應委托英雄達龍照料,而自己則應與耶拉姆同行,較為適切。另一組,自然是奇夫與法蘭吉絲。如此分配應算是最自然的組合,然而當時一片昏暗混亂,加之事出突然,做出的決定,竟大違初衷。還自稱是足智多謀的軍師,那爾撒斯不禁苦笑。
事實上,那爾撒斯本身有自信足以保護自己,他所不放心的是二位少年。和其他各個都是武功高強的相較,顯然相形見拙了……
他拉起馬,繼續前行。山道左前方,有一片岩場,清晨曙光下,隱約可見站在岩場上的人影。那爾撒斯停住馬匹,隨即,那個影亦消失不見。
“喂,在這裏也有埋伏嗎?真是滴水不漏。”
那爾撒斯正想調轉回頭時,最後還是決定留下。從岩場那方,激烈交劍聲清晰可聞,像是發生糾紛似的,此事自然與他無關,正打算趁他們打得火熱時伺機前行,但好奇心趨使他停住腳步,選一塊近岩場的沙地伏下。
那爾撒斯亦非千裏眼。他並不知應該回避的銀假麵--席爾梅斯,正率領百騎部隊,走過此難行山路,靜待他們一行人出現。
另一方麵,席爾梅斯事前亦未料到在此遭逢不速之客,等到他發現時,岩場周圍已被層層圍住。
“軸德族!”
帶有畏懼念頭的尖叫聲,在席爾梅斯四周響起。而此叫聲就在方才那爾撒斯所聽到的交劍聲幾分鍾之前。
軸德族是經常出沒在沙漠或岩山的剽悍遊牧民主,時而被雇用做各國的傭兵,時而淪為盜賊,到處結夥搶劫。而席爾梅斯這行人,對軸德族而言,與其說是天外飛來的獵物,勿寧說是侵犯他們勢力範圍的敵人。為了他們的名聲及實力,是不能放過入侵者的。
一位騎著大馬的男子高聲喊道:
“我是軸德族族長哈爾達修。”
聲音恰與與他體格相符。年齡大約在四十上下。席爾梅斯身材瘦高,但哈爾達修身高亦不比他遜色,且虎臂熊腰,更加地壯碩。
從四周沙地或山岩衝出的軸德族,為數約席爾梅斯部隊人數之半,然而卻仍然出來對敵。或許是他們自認比較強悍的吧!
銀假麵眼露毒光,哈爾達修似未察覺,單騎奔向他麵前。其武勇與自信,應與其碩大體格,相差無幾。手中大刺刺地握著長劍,劍尖指向席爾梅斯,評鑒對方似地眯眼望著。
“戴這種奇怪的麵具的家夥,聽過哈爾達修的大名吧!想求饒的話,跳下馬來,丟下劍及財物吧!”
席爾梅斯透過銀假麵發出冷笑。
“我出身王侯,體內決不流一滴卑賤人種的血。如你之輩,人不像人,猿不像猿,蠻人的名字,我自是從沒聽過!”
哈爾達修是個單純的人,眼見對方態度傲慢無禮,一怒之下,大劍揮向席爾梅斯。
劍勢虎虎生風,足以將一頭猛獅頭首分離。然而席爾梅斯反應更快。
哈爾達修砍向席爾梅斯的劍,在巨大聲響中被擋開。隨即,在軸德族長驚駭的眼神中,閃過另一道劍光。
“你是死在王侯手裏,引以為榮吧!”
此正是哈爾達修在世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接著發出陰沉遲鈍的聲音,軸德族長的頭顱就此落地,和著血,隨著風沙滾去。
軸德族的戰士們,目睹族長遭一擊喪生,一時間呆立兩旁,按兵不動。但不多時,衝出一名騎士,打破沉寂。頭上包著水藍色布巾,似乎是個少年。
“你殺了我父親!”
是少女的聲音。假若席爾梅斯不戴麵具,恐怕亦難隱其驚訝的表情。
“我父親雖然不識字、愛喝酒、愛女人,但仍是我的生身之父。償命來!”
話才說完,回頭大叫父親的部下。
“上!”
少女手一揮,所有軸德族拔劍,一齊衝出席爾梅斯這夥人。此時,少女逼近準備下令士兵迎擊的席爾梅斯。
“你往哪兒逃?你的對手就是我!”
說話聲音與劍同時到達,席爾梅斯躲過了少女這一擊,一半以上是認真地躲過的。少女的劍法已達到不可輕忽的境界。當然,到底還是比不上席爾梅斯。
斬擊者與閃躲者,同時重整態勢。
“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亞爾佛莉德,軸德族長哈爾達修之女。”
年約十六、七歲。五官分明、纖細。
“亞爾佛莉德原本是王族或貴族之女所用的名字,不是強盜的女兒所該有的,該讓你吃吃冒犯上名的苦頭。”
“你盡管過來吧!戴麵具的人妖!”
亞爾佛莉德再次舉起劍,核桃色肌膚上黑眼珠炯炯發光。
少女順勢踢著馬腹,劍尖刺向席爾梅斯。
才僅一交鋒,亞爾佛莉德的劍就因重擊而脫手,劍身在半空中回旋,閃閃發光。
接著席爾梅斯一擊,但被躲過。亞爾佛莉德身輕如燕,就算是雜耍藝人也自歎不如。第二擊仍是斫空,隻是卻使亞爾佛莉德丟了馬匹。
席爾梅斯又揮來一劍,亞爾佛莉德在千鈞一發間躲過。
“好身手。可惜,就在你逃竄的這段時間中,你的手下都一命嗚呼了!”
亞爾佛莉德往四處張望,隻見站著、動著的人全都是敵人。激烈而短暫的交戰已經結束。軸德族人各人氣絕在地。不過,席爾梅斯的部下亦減大半。
“不過是亂賊強盜,竟殺了我不少部下!”
銀假麵兩眼冒著毒火。
原本用來圍捕亞爾斯蘭一夥人所布下的天羅地網,卻被“下賤的盜賊”破壞得零零碎碎。銀假麵憤怒異常,不把現今手無寸鐵的軸德族少女一劍砍殺,實難消心中之氣。
就在此時,山岩間,席爾梅斯一名部下一邊痛聲哀叫,一邊踉踉蹌蹌地走出,倒臥在地。
強烈的陽光下,沉默似乎凍結了所有的空氣。
一名騎士,以悠閑自在的模樣,從山岩間走出,手上的劍沾滿血跡。
“哦!這可真有趣。是戴銀假麵的你呀!”
語氣愉快,來者正是自稱“宮廷畫家”的年輕男子。席爾梅斯已知,他就是戴拉姆原領主那爾撒斯。
“好久不見。差勁的畫家。在王都混不下去,流落到邊境地帶來了嗎?”
“每次和你見麵,好像都是漸漸靠近人煙稀少的邊境吧!真傷腦筋。”
“……聽說你曾經冒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忌諱,被逐出宮外?”
“你知道得還滿清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