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許,抬上頭來已不見銀假麵蹤影。沙姆看看緊閉的門,呆若木雞。
“沙姆,今後你該跟隨誰呢?”
葉克巴達那城門,一隊騎兵長驅直入。
若是魯西達尼亞軍,用不著如此緊張才是。然而,馬爾亞姆製的甲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身披絹之國的絲絹鬥蓬,驅馬前進者極其明顯的,又是帕爾斯人。
魯西達尼亞士兵大嚷,所來何人,並持槍荷劍,欲截斷騎兵隊的去路。
騎兵隊最前頭的年輕騎士,強勁手腕一轉,丟給士兵一枚薄銅板。慌忙接住銅板的士兵,確認此為吉斯卡爾親王所發的通行證時,隻見騎兵隊奔馳於石磚道上,繼續前進著。
他們抵達之處,並非吉斯卡爾本營。
剛從沙姆居處回來的席爾梅斯,對於集結於自家門前的騎兵隊視若無睹,表情木然。下馬的青年,畢恭畢敬地向前俯首跪拜。
“殿下,我叫查迪,初次向您請安。家父是帕爾斯萬騎長卡蘭。此次,代替亡父,願追隨您左右,特別從領地趕來,為您效力。”
席爾梅斯在麵具下,瞠目而視。
“是嗎?你是卡蘭之子?”
青年年約十九歲,或初過二十歲。雖無遺傳其父的厚重外表,卻有一股虎虎雄威之風。或者,從剛強一麵看來,可能比起他的亡父有過之而無不及,精力旺盛,氣勢逼人。
席爾梅斯想起自己對自己的承諾,對於卡蘭的遺眷負有照顧的責任。席爾梅斯示意要麵前下跪的青年站起來,並招呼他入內。又讓叁十騎左右的部下到廣場休息。席爾梅斯盤坐於地毯上,並要年輕客人也盤坐一旁。
“我以放逐帕爾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掃除魯西達尼亞蠻軍,並恢複正統王位為目標。等到親國建立之後,本打算任命你父親為大將軍,指揮帕爾斯全軍。可惜他不幸陣亡,如今,你正好可以代替此職位。”
麵對眼前的席爾梅斯,這名叫查迪的年輕人感激不已。更加深信席爾梅斯才是正統國王。
“不勝感激,家父在天之靈必定亦欣喜萬分。為了回報殿下的厚望及為父報仇,必在冬未溶雪之前,將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叁名叛賊首級,並列於殿下跟前!”“很好!”
席爾梅斯在銀假麵下開懷大笑。然而,卡蘭之子,若是如其父般身經百戰,必定察覺出席爾梅斯笑聲中帶著些許嘲諷。席爾梅斯深知達龍非泛泛之輩。達龍既是大將軍巴夫利斯之侄,亦是第一個能與席爾梅斯比劍較勁、勢均力敵的對手。
但對於與達龍同行的那爾撒斯,席爾梅斯則一無所知。
“方才你所說的那爾撒斯,到底是何等人物?”
就這樣,席爾梅斯開始對那爾撒斯此人,有了初步了解。約在十日之前,他與達龍一起行動,自稱“宮廷畫家”的人的身份,他這才明白。
“是嗎?他僅憑一張嘴,便逐退了叁國軍隊?”
透過銀假麵傳來的聲音,咕咕嚕嚕,模糊不清。
“真不公平。”
席爾梅斯心想。
令人憎惡的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年方十四歲,尚未成年的亞爾斯蘭,得天獨厚,手邊即擁有各諸侯王者競相欲網羅於自己旗下的人才,如達龍、那爾撒斯等。反觀自己,理應是帕爾斯正統國王的席爾梅斯,卻僅有一位比自己經驗還不足的年輕部下。
席爾梅斯很想將沙姆收為部下。如果他肯盡忠於席爾梅斯,則以其勇武及思慮,必能成為席爾梅斯的心腹。不過目前仍隻有年紀尚輕的查迪是他唯一的部下。
“我曾經命令你逝去的父親,去調查篡位者之子的下落。不過卡蘭在一陣忙碌之後,終是未能找出這小子,且還死於非命。你可知道那狡猾的亞爾斯蘭,目前藏匿於何處?”
“很高興能向席爾梅斯殿下報告這件事。”
查迪眼睛一亮。
“亞爾斯蘭一幫人,聽說向南方逃去。”
接著,查迪一五一十,詳細說明亞爾斯蘭等人的行蹤。
席爾梅斯像似在確認記憶般,口中嘟嘟噥噥念著:
“確實,在那山地,有一諸侯荷迪爾,建有城池。那城主投效亞爾斯蘭了?”
“事實恰好相反。他好像死在亞爾斯蘭一夥人手裏。”
“為何演變為此結果?”
“詳情尚未得知,據說是荷迪爾打算自己獨自成為亞爾斯蘭後台支柱,欲加害達龍及那爾撒斯等人,反遭回擊……”
席爾梅斯點頭,冷笑聲使得銀假麵微微震動。
“這想法真天真,不知自己斤兩、野心勃勃的男子,真是死得其所。”
“殿下說得是。家父對荷迪爾的風評亦不好。對了,殿下……”
“不要稱殿下。”
“是,是,那麼,該怎麼稱呼殿下您才好?”
“就稱我銀假麵卿。雖不好聽,但沒有比這個更恰當的稱呼方式。”
話題又改變。於王都地下活動,殺害魯西達尼亞軍的妖怪傳聞,亦傳到查迪耳中。軍方雖發布箝製言論令,但毫無作用。
“真是駭人聽聞,此即‘魔道’之類的人幹的?”
“聽說魔道中,有所謂的‘地行術’,也許是吧!”
席爾梅斯漫不經心答道。隨即,查迪膽顫心驚地查看地毯及四周的地板。
“放心,不會加害我們的。”
是誰所為,席爾梅斯早已知曉。潛藏在魯西達尼亞軍不知道的地下密室中,暗中行動,身著暗灰色外衣的老人,正是他的傑作。
“那魔道士到底為何蠢動?地上並無他可棲身之所。”
席爾梅斯輕聲說著。輕蔑嘲諷中,帶著少許的迷惑及不安。然而,查迪察覺不出。
(四)
回到自己房間,席爾梅斯取下銀假麵,逕自盥洗臉部。
雖居處密室,但不帶麵具的臉,接觸到外麵空氣,也足以感心情舒暢。席爾梅斯慢慢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牆上掛著一麵可照及上半身的鏡子。席爾梅斯立於前,為負傷的右半臉上藥。突然他的視線轉發移,房門開敞,出現端水而來的少女,兩人眼光在鏡中交會。
少女驚慌尖叫。水盆鏗鏘落地,水果酒壺、酒杯及裝無花果的果盤,一並灑落地上。
席爾梅斯反射性動作,立即以左腕遮住臉部。此為他悲劇性的習慣動作。自十六年前,從熊熊火窟及煙霧中逃脫出來之後,雖保住性命,臉的大半卻淪為火神的貢祭品。
片刻席爾梅斯眼神為之一變,他放下手腕,慢慢地走向侍女身旁。
“真的那麼難看?”
席爾梅斯故作平靜狀。
“怎麼了?果真那麼可怕?”
除了對對方生氣,也是對自己的嘲弄,因而語氣帶些苛刻。
驚慌失惜的侍女,片晌才省悟過來,開始彎腰收拾水盆及果盤。
“啊!主人,真對不起。我馬上收拾,請您饒恕。”
“我馬上就會出動,稍後再來收拾。”
“是,是,遵命。”
侍女行過禮,快步地走了出去。席爾梅斯心想,她必是想忙逃離此地。
席爾梅斯無言地目送侍女離去的身影。被火燒焦的右半臉,早已無法表現出自己的喜怒哀樂。不過,白皙清秀的左半邊臉,卻反映出起伏的情緒。也許在侍女尖叫時,就就一刀斬殺她,但已失去時機。也不知為何自己並沒有去追殺侍女的想法。
他再次回頭,舉起拳頭,麵對鏡中的自己,“砰”一聲,鏡麵破碎成蛛網狀,隨即他的影子消失不見。
“安德拉寇拉斯,你這篡位的老賊。”
對於幽禁在地牢底下的叔父,他心中充滿了更深的憎恨。
十六年前,他是歐斯洛耶斯五世寵愛的王子,某個初夏日,在以柵欄圍住的的寬廣獵苑中,生平第一次射中熊及獅各一頭,滿懷喜悅快步跑去向父王報告。臥病在床的父王,以微弱卻和藹的口吻,讚許他的武勇。就在那一夜,父王駕崩--。安德拉寇拉斯篡奪王位並立其子為太子,竊奪原本不屬於他的王權。這豈能容許?即使天神容許,我亦不容。
席爾梅斯呢喃著,心中想到了新的報複方法。
假若逮到了亞爾斯蘭,也不能立刻讓他死。在他赴黃泉之前,先燒毀他大半顏麵。十六年前,席爾梅斯所嚐到的恐怖及痛苦必須讓安德拉寇拉斯之子經驗一番。之後,再殺他不遲。或者父子兩人並列上斷頭台,或者讓兩人比劍刺死對方,或者……
席爾梅斯再戴上銀假麵,鎖上金屬損,全副武裝,步出房門。
查迪在外等候,見到席爾梅斯,畢恭畢敬地行了禮,而後大叫一聲:
“走,一起去獵捕亞爾斯蘭那批狐群狗黨!”
席爾梅斯不搭腔,銀假麵微微發亮,步向坐騎處。”
“……席爾梅斯已為捉拿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出城。”
地下密室傳來報告聲。著暗灰色外衣的老人頷首示意。
“我教友亞爾常格現今在王都外,又為造成流血事件而出城,等到殺了十名村人之後,再回頭向尊師報告。”
“就隨他去做吧!”
“另外,波坦那老狐狸,殺人無數,還要讓他繼續活在這世上嗎?尊師。”
“讓他活著吧!因為他會在我們未下手的地方,讓一些無罪的人流血。”
老人大笑。手中緊握著聖堂騎士團的波坦,這狂教徒今後將會如何猖狂,倒是令人期待。
“總有一天,那男子會被他所用過的最殘酷之刑宰掉。能夠為神殉教,再怎麼痙,也都能心悅誠服吧!”
……之後,他要弟子退去,獨自留下他一人。魔道士取下遮及睫毛處的鬥蓬,抬起頭來。在昏暗燈光下,麵對小鏡子中的自己。
“嗯,體力漸漸開始恢複,還差一點點。”
透過鏡麵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這已不是一張老人的臉,而是約四十歲或五十歲,敏銳、精力旺盛男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