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諾肯迪斯國王,以如小貓鳴叫般極其諂媚的聲音,靠近生氣的親王身邊說:
“吉斯卡爾,我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事想告訴你,你願意聽嗎?”
“哦,什麼事?”
親王的回答並不熱絡。
“那就是!泰巴美奈要我將囚禁在地牢裏的安德拉寇拉斯……”
“要求釋放他?”
“不!不!要他的首級,否則她說不與我結婚。”
半晌,吉斯卡爾毫不作聲。
泰巴美奈要安德拉寇拉斯叁世的首級?
“她說的極有道理。隻要那男人還在人間,泰巴美奈便犯了重婚罪,因而下此決心。”
國王天真地為之欣喜,相信此為泰巴美奈欲與他結婚而作此要求,但在吉斯卡爾眼中,想法全與王兄不同。
“那美豔的王妃,看來可真是一隻可怕的狐狸精……”
吉斯卡爾會有此想法,是因為他認為王妃可能看出了在現今魯西達尼亞軍最高階層間,正明爭暗鬥,互相對立吧?
(二)
長夜過去,黎明乍現。
戴著銀假麵的男子--第十七代帕爾斯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之子席爾梅斯,正以萬年寒霜似的冷徹,觀察目前占領王都的魯西達尼亞軍內部發生的種種事情。而對於從地底下伸出手殺人的妖怪,以及狼狽而逃的魯西達尼亞將兵,隻有冷笑。
他麵前一張大椅,靠背及座椅兩旁,皆鋪蓋著高貴絲緞。當中坐著一位客人,魯西達尼亞國王之弟,席爾梅斯形式上的官長吉斯卡爾。他用絲質手絹擦著額頭,並非擦拭汗水,而是為了掩飾他不安的神情。
“您是要命令我交出安德拉寇拉斯?”
遭銀假麵斜睨的吉斯卡爾有些心虛。他相信戴此銀假麵男子的能力,但卻未必會放手讓他去做事。
“並不是命令,隻是要你考慮看看。”
“以前,我們曾經約定過,安德拉寇拉斯全權交由我處理,其他的我別無所求。”
在回了對方的話後,席爾梅斯改變2了語氣來詢問事情原委。吉斯卡爾之所以違背先前的諾言,其中必有原因。
然而,吉斯卡爾所說的原因,卻令席爾梅斯感到意外。
“也就是說泰巴美奈表示,若不見安德拉寇拉斯首級,則無法與伊諾肯迪斯七世結婚。”
銀假麵兩眼露出險惡的神色。自始,席爾梅斯就認為泰巴美奈是個妖女。他心想這位使生父及叔父都迷眩不已的魔女,到底又有何詭計?
“你或許也明了,安德拉寇拉斯國王不能在此世上存活的這一點,王兄及波坦大主教的利害是一致的。就王兄而言,為了與泰巴美奈王妃成婚,安德拉寇拉斯自是個障礙物。”
“大主教這方麵呢?”
“這家夥早已饑渴於異教徒的血。說來說去,總之是要殺了安德拉寇拉斯。”
銀假麵微微搖頭。
“殺掉安德拉寇拉斯的話,也就隻是殺了他而已,不過,不殺他的話,可就有許多用途。”
吉斯卡爾點點頭,但卻像是故意表態。
“我也如此認為,才將安德拉寇拉斯交給你,這一點,至今都未改變。”
“既然如此……”
“請不要誤會,你該說服的不是我,而是王兄及波坦。”
第一次,在吉斯卡爾精悍的臉上,顯現出脆弱的一麵。
席爾梅斯默然。此刻的他--銀假麵及甲胄裏麵欣長的雄姿,看來就像神殿中供奉的勝利之神烏爾斯拉克約。自幼武藝學問皆優,逝去的父王經常如此說:
“這孩子,將來勢必成為比我更優秀的國王。”
的確應是如此的。如果安德拉寇拉斯沒有犯下弑兄大罪的話!
“那麼,王弟殿下,您打算怎麼做?”
“此次,輪不到我上場了吧!得看王兄及波坦的決定。”
“話說得是……”
銀假麵下,席爾梅斯雙唇微動,語中帶刺。吉斯卡爾目前的想法,非常容易猜測。殺死安德拉寇拉斯,伊諾肯迪斯國王與波坦大主教之間的對立,必將更為激烈。伊諾肯迪斯國王希望與泰巴美奈結婚,波坦大主教當然會持反對態度,加以阻撓。
結果又會如何?
伊諾肯迪斯王受泰巴美奈王妃慫勇,因而下令放逐波坦,或處以極刑。果真如此,則由波坦所率的聖職者,又會有何反應?驚訝戰栗,敢怒不敢言?或許反之,將會煽動信徒與國王對決?
另一方麵,波坦又會有何對應?眼睜睜地靜待放逐或處死?或視伊諾肯迪斯國王為破戒者、叛教徒,而發動政變推翻其王位。之後,總也不能自立為王,看來他必須另立傀儡國王。
總之,伊諾肯迪斯七世的命運,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吉斯卡爾靜觀其變。
不多時,吉斯卡爾步出席爾梅斯房門。因為原本就無期待立即回應。此時,一名他手下的騎士,狀似緊張,趨上前來。在吉斯卡爾耳旁吱喳一番後,吉斯卡爾臉色為之一變。
“什麼?聖堂騎士團已經來了--?”
吉斯卡爾後悔低估了波坦的狡猾。
在為了泰巴美奈王妃的處置,而開始與伊諾肯迪斯七世對立後,波坦已派遣使者,傳喚為教會而戰的聖堂騎士團。
聖堂騎士團總人數二萬四千騎,與魯西達尼亞正規軍比較,人數雖少,然而,因其具有了教會權威,前者自然較占優勢。當聖堂騎士團在陣前,立起黑底銀色的教旗時,魯西達尼亞軍可能就立即收劍下馬吧!
城門大敞,看見形成龐大隊伍入城的聖堂騎士團的身影,波坦頻頻露出勝利的笑容,吉斯卡爾則咬牙切齒,一旁的騎兵驚慌戰栗,高聲鼓噪。
近午,站在波坦及希爾迪格麵前,伊諾肯迪斯七世直冒冷汗。
“我將與泰巴美奈結婚,並立她為新魯西達尼亞帝國皇後,她所生之子即為我的繼承人。”
聲音微顫,但伊諾肯迪斯七世仍一口氣說完,可想而知是鼓足了最大勇氣。立於一旁的吉斯卡爾,一時之間也佩服王兄對泰巴美奈的執著。
“真是不像話,身為依亞爾達波特神及信徒的守護者,也是魯西達尼亞國王陛下,竟然說出這種傻話……”
麵露驚訝之情,聖堂騎士團團長希爾迪格嘲諷道:
“您以為我們專程自馬爾亞姆遠地趕來,就為了聽您這番蠢話?”
“蠢話”,對萬人之上的國王說出如此粗魯用語,竟然麵不改色,隻因驕妄自大地認為自己替天行道而無視於君臣禮儀。
此話既出,希爾迪格又是一陣嘲笑,然後閉口不語,隻有赤黑腮胡隨著呼吸跳動著。
“無論如何,請陛下抉擇。您是想成為將依亞爾達波特神的光榮,具體實現於世上的聖者聖王,留芳百世?或者是變為萬劫不複的叛教徒,熔於地獄之火中?”
波坦兩眼如炭火熊熊升起般,瞪視著國王。
“地獄”這名詞,伊諾肯迪斯七世自幼聞之即畏懼不已。國王臉上血色漸漸褪去,像在求救似地緊抓坐椅扶手,望望身旁的王弟,欲言又止。
吉斯卡爾無動於衷,並非他心懷惡意,而是有了聖堂騎士團做靠山,波坦必定氣勢大振。若非有所對策,對吉斯卡爾反而不利。
(叁)
正當吉斯卡爾麵對王兄、大主教、騎士團長間的孤軍奮戰,進退兩難之際,席爾梅斯悄悄地溜出魯西達尼亞軍分配予他的帕爾斯貴族賓館,走進深居陋巷的一戶人家中,探訪一名負傷者。
此負傷者,乃是帕爾斯軍的萬騎長沙姆。
若無他的作戰指揮,葉克巴達那恐怕更早淪陷。而且,泰巴美奈王妃若能采用他的計策--解放奴隸,參加防禦戰,則王都的淪陷大概會是更以後的事了。
安德拉寇拉斯國王,將守護王都的重責大任委任於他,不無道理。
佇立在病房門口,席爾梅斯透過麵具看著沙姆。
沙姆的身體大半緊裹著紗布,但氣力絲毫不減。兩人稍稍交過眼光後,席爾梅斯開口道:
“你還不跪下問候嗎?”
“本人是帕爾斯的萬騎長。堂堂帕爾斯萬騎長,下跪行禮的對象,僅隻天上之神,及地上一人--帕爾斯國王。”
沙姆兩眼中,火光熊熊。
“我為何要向你這魯西達尼亞蠻族俯首下跪!若要我下跪,除非殺了我,把屍體的膝蓋扭曲!”
沙姆因繃帶下傷口疼痛抽搐著雙眉。
“這份剛直,我很欣賞。”
席爾梅斯語氣認真地喃喃說道,環視屋內一周後,長靴停在畫有不死鳥的地毯上。
“我,有命令你跪拜的資格。”
“資格?”
“沒錯,我有資格,沙姆。因為,我才是帕爾斯真正的國王。”
“你不是瘋了吧?”
“我很正常,現在就證明給你看。我的生父,是帕爾斯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叔父正是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
沙姆屏住氣息,抬頭望著泛銀光的麵具。那副武將的嚴峻臉孔中,錯綜複雜的表情交替著。
“如何,應當知道我是誰了吧?”
“席爾梅斯王子?不可能,不可能!王子十六年前不是葬身火窟之中?不可能還活著……”
沙姆聲音中斷。席爾梅斯麵對沙姆,取下銀色麵具,露出左半部白皙秀麗的臉,右半部卻是燒焦、慘不忍睹的模樣。萬騎長的視線,集中於席爾梅斯的左半臉,想找出一些先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麵貌。
“那麼,王子您還活著?”
沙姆低聲呻吟。帕爾斯最強硬的勇者之一的他,顫抖著負傷的身體。在此之前,他總認為銀假麵這名男子,也隻是魯西達尼亞的爪牙。
“不過,證據在哪裏?”
“證據?這張燒焦的臉,及對安德拉寇拉斯的憎恨之外,還要有什麼證據?”
席爾梅斯的聲音並不大,卻如雷鳴般震撼了整個室內的空氣。沙姆的最後掙紮終被打破,頓時,兩肩並垂,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