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狡猾的狐狸!”
“那裏,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那爾撒斯此話,自不是謙遜之詞,而是對其諷刺。
“我說啊,卡歇的大城主,我方雖人數單薄,不過既備弓箭又有射手。賢明如你,我想會造成打開城門送我們出去吧?”
荷迪爾兩眼血絲地瞪視著奇夫及法蘭吉絲。兩人搭好弓箭坐於馬上,正對著荷迪爾的胸膛。
荷迪爾即使逃過這一劫,達龍或那爾撒斯的快劍尚隨侍在後。
荷迪爾雖不甘心,也隻有命令侍衛打開城門,但此時中庭的火炬突然熄滅。
“拿下太子!”
瞬間,殺聲四起,士兵們團團圍住亞爾斯蘭一行人。顯然,荷迪爾的部下想幫助城主達成他的野心。事情演變出乎亞爾斯蘭等人的意料,同時,也是荷迪爾始料未及的。但是,在陰暗及混亂中,反倒對亞爾斯蘭一夥人有利。
達龍的長劍在半空中飛舞,沾滿血腥。層層圍住荷迪爾的兵士,就像黏土做成的泥人一般,一一倒下。
怒號、悲鳴、刀劍交擊聲中,眼見士兵節節敗退,有感於神劍快利,荷迪爾開始逃跑。為找尋安全處所,連滾帶爬衝向層層階梯的城樓上。當他回首往下望時,恰巧撞見最不想見的人--達龍的快劍,逼在眼前。荷迪爾汗如雨下,急忙轉身拔劍反擊黑衣騎士。
死到臨頭仍不願求饒,倒是個重名譽的諸侯。然而畢竟勇氣和武藝並非同義。
荷迪爾奮力一擊,達龍連姿勢也未改變,就將其擋了回去。
“到審判天使麵前,俯首認罪吧!”
一陣破風聲,達龍的長劍揮來,削掉荷迪爾的頭顱。沒能當成“亞爾斯蘭首相”的城主,無聲地墜落在城壁之下。
(五)
“你們的城主已經死了。你們還想為死者奮戰嗎?”
那爾撒斯高聲呼叫,眼見城主的首級被達龍的劍高高挑起,士兵們紛紛丟下武器,束手就擒。失去主君、元氣盡失的士兵們,此時,或許想快點送出瘟神。他們聽從了那爾撒斯的話,乖乖地將城門打開。
是否就此取下卡歇城,做為複國的根據地呢?那爾撒斯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眼見亞爾斯蘭眉頭微蹙,馬頭轉向城內一隅。
“您想做什麼呢?殿下。”
“既來此地,我想解放荷迪爾的奴隸。去問問奴隸的小屋在哪裏?”
王子策馬前進,其他五人亦跟隨在後。隻是,並非無條件地讚同王子的神情。
來到奴隸小屋前,王子下了馬,用劍砍斷掛在門口的鐵鎖。鐵門打開,驚醒了擦肩擠在一室而眠的奴隸們。
“去吧!你們已經自由了!”
奴隸們以懷疑的眼光,定睛望著年少的王子。一時間,沒有人有任何的行動。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材與達龍相仿的黑奴,粗聲粗聲地問道:
“我們的主人荷迪爾,可知這件事?”
“荷迪爾已死。所以,現在你們自由了。”
“主人死了?”
驚慌、叱喝聲四起。對亞爾斯蘭而言,奴隸們的反應大出意料之外。
“是你這家夥殺死他的吧!”
“不可饒恕的惡徒,我們要為主人報仇,別讓他們逃了!”
奴隸們手持鐵鍬鋤具,蜂挾群起。
達龍立即策馬向前救起王子,同時奇夫牽住王子坐騎前來,讓亞爾斯蘭登上自己的馬匹。這些動作稍一遲疑,亞爾斯蘭定將在奴隸手中,被活活打死。
六騎集結衝出城門。列於馬隊最後的耶拉姆回頭看時,叫罵鼓噪不斷的大批奴隸,正從城門蜂擁而出。但他們僅是徒步追趕,自不必擔心會被追上。
原本一番好意,被徹底否定,亞爾斯蘭自此一路沉默不語。眼見王子悶悶不樂,那爾撒斯開口道:
“荷迪爾在奴隸心中,想必是個和善的主人。就奴隸們的眼光來看,將殿下和我們視為他們的仞人是當然的。”
亞爾斯蘭回頭看看那爾撒斯,如晴朗夜空般的瞳眸閃爍著。
“為何不事先告訴我事情可能會演變到如此地步?”
“事先告訴你,未必會接受吧!世上有許多事情是必須親自體驗才能得知的。”
“你也經驗過類似的事嗎?那爾撒斯。”
亞爾斯蘭的問題,正中要點。那爾撒斯麵帶苦澀,喃喃說道:
“我在五年前,繼承父親的領地。當時解放奴隸的事,您也知道吧?殿下。”
此事亞爾斯蘭從達龍口中輾轉得知,不過隻是片斷。
五年前,使用絕妙的策略,斥退辛德拉、邱爾克、特蘭叁國聯軍,那爾撒斯返回自己的領地發現,原本全部釋放的奴隸,約八成左右的人,又再度返回自己崗位工作。
事實上,已擁有平民身份的奴隸,並無具備平民生活的技能或目的。那爾撒斯解放他們時,皆發給一年的生活費,然而,他們並無計劃性使用金錢的習慣。短時間內,用盡了所有花費,結果,隻好重回那爾撒斯身邊。
“前任主人待人和善,不像現今的主人,會趕我們出去。”
奴隸們對年少主人的批評,給那爾撒斯極大衝擊。和五年後的今天,亞爾斯蘭的情況相同……
“再也沒有比在寬大為懷的主人之下做事,更為輕鬆的日子了。因為,不用自己去傷透腦筋,隻要聽從命令,便可不愁吃、不愁住。五年前,我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耶拉姆對敬愛的主人投以關注的眼光。亞爾斯蘭接著問起:
“話雖如此,你也是基於正義信念才這麼做,不是嗎?”
那爾撒斯輕歎道。
“殿下,正義也許並不像太陽而像星星。天上星星無數,彼此之間互爭光輝。達龍的伯父有句話經常掛在口邊,他常說:‘你們總認為隻有自己才是對的。’”
聽了此話的達龍臉上表情複雜。
“那麼,那爾撒斯,人們真的不需要自由嗎?”
“殿下,人類本應生而自由。奴隸之所以舍棄自由,甘願扣上枷倘,實因腐敗的社會製度所致。”
話才出口,那爾撒斯連忙搖頭。
“啊,殿下,不要被我所說的話左右才好。殿下正往大道邁進,務請堅定地走下去。”
此時,一直保持沉默的達龍,開口說道:
“殿下,接下來,該往哪一方向走?”
往南走,通過廣大的幹燥地區,將到達奇蘭港。若馬首往東,則到達遙遠的東方國境。或可與辛德拉、邱爾克軍,形成對峙狀態的奇斯瓦特及巴夫曼的部隊會合。向西的話,有戍守西方國境,以步兵為中心的部隊……
往何處走?
亞爾斯蘭勒住馬,其他五人亦停住馬。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叁世之子,應為第十九代國王的十四歲少年,轉頭回望一行人。
瞬間,心中一陣奇想。這五人,會跟隨他到何時呢?在被他們厭棄之前,自己能成為一位了不起的君主嗎?
“往東走。”
王子說了。他們必須奪回王都,找尋行蹤不明的父王,救出尚落在魯西達尼亞軍的母後才行。是故,需要大量的兵力,現今帕爾斯最大兵力,乃在東方國境。
瞬間,黑夜將逝,黎明接踵到來。
(六)
一隻飛鷹,劃過藍天,不停地飛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此地是帕爾斯東方國境。昔日,曾是巴達夫夏公國領土,岩山、沙漠、半沙漠遍布。幸賴零星散布的綠洲及豐富的礦產資源,才得以立國於這片不毛之地上。
再往東走,經過卡威利大河,即達辛德拉王國疆域。眼前,重山峻嶺一隅,可看見帕爾斯軍據點所在,以赤砂岩堆砌而成的培沙華爾城堡。
飛鷹找到地麵上的主人,在空中作個大盤旋,隨即俯衝而下。
培沙華爾城堡最高台壘上,佇立一名男子。身穿甲胄,高舉起左腕,飛鷹停駐在主人腕上,輕聲一鳴,狀似嬌喙。
“乖、乖、告死天使,旅途勞累了。”
男子名為奇斯瓦特,為安德拉寇拉斯叁世手下,身負盛名的十二名萬騎長之一,年僅二十九歲,是除了達龍之外,最年輕的萬騎長。身材勻整修長,不遜於達龍。輪廓分明的五官之下,留著端整的絡腮胡,兩眼炯炯有神。
人稱“雙刀將軍”,乃因精通雙劍齊使的變幻劍技之故。在擔任千騎長之時,戍守西文國境,與密斯魯軍對敵,用兵及劍術早已遠近馳名。因而,帕爾斯及密斯魯邊境一帶,人們口誦著一段佳話。
“隻要有雙丸將軍奇斯瓦特在,殿翅亦難飛越迪吉雷河。”
二年前,帕爾斯與密斯魯兩國間,成立休戰協定,密斯魯國同意轉讓五座城堡給帕爾斯王國,之後,奇斯瓦特轉駐東方國境。
奇斯瓦特拆開綁在鷹爪上的羊皮紙,略為過目後,眼見傳令兵爬上城壘來傳話。奇斯瓦特同僚好友,同是萬騎長的巴夫曼喚他前去。
巴夫曼以老練著名。年六十二歲,為萬騎長中最年長者。同時他亦是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戰敗身亡的大將軍巴夫利斯四十五年來的深交戰友。身材微胖,但毫無老態,眼神亦像年輕人般銳利有神,發鬢雖已灰白,除去這一點,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
奇斯瓦特去到他的房間。
“老將軍,打擾了。”
“你引以為傲的飛鷹,從王都葉克巴達那帶回了什麼消息?”
“您的耳朵真利呀!”
奇斯瓦特淺笑著,聽從老人的邀坐,盤腿坐在地毯上。黑人奴隸的女兒,端來麥酒壺及銀杯後退下。
“喂,王都有什麼好消息嗎?”
“談不上什麼好消息。看來這隻鷹是取錯名字了。”
奇斯瓦特苦笑。告死天使--亞茲來爾,於帕爾斯神話中,是美麗天使,受神之旨意,通告人們死期的天使。確實,怎麼說都是不祥之名。
王都葉克巴達那,潛藏著奇斯瓦特信賴的部下,每月叁次,利用飛鷹往返,帶回王都各類情報。不論軍事上或奇斯瓦特私人方麵,皆極其寶貴。
“是嗎?國王陛下、太子殿下至今仍下落不明嗎?”
“可以確知的,隻有泰巴美奈王妃還活著,辦禁於魯西達尼亞軍中;除此之外,其他可就……”
奇斯瓦特急躁似地搖了一下頭。
羊皮紙上記載,王都葉克巴達那一帶,配置的魯西達尼亞軍約叁十萬。要豢養這批大軍,所費不貲,因此,葉克巴達那市民每天生活在搶劫掠奪陰影中。
“無論如何,糧食若不足,魯西達尼亞軍必得分散部份兵力……”
“就算我們,手邊也沒有多少軍隊。”
“是呀,從最基層動員的話,還不到十萬吧!”
現今,他們可以動員的兵力,大致是騎兵二萬,步兵六萬。而其先決條件,是整個東方國境地帶可以無人戍守。
“關於辛德拉邊境,大可安心吧!國王病危。為爭奪王位繼承權,拉傑特拉、卡迪威兩王子間,看來是避免不了一場流血紛爭了。想必無跨越邊境侵略我國之餘暇。”
不過,邱爾克、特蘭兩國,並無特別內部紛爭。若邊境空虛,二軍入侵,則即使收回王都,大半國土恐已拱手讓與敵國。
結果,仍是欲動而不能動,隻有伺機而為。
得到一個無趣結論,奇斯瓦特步出營房。留下巴夫曼,手撫著臉,神態疲憊模樣。
巴夫曼有一未曾向年輕同僚透露的秘密。或者說,是除他本人外,無人知曉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前,大將軍巴夫利斯寄來了一封信,如今尚置放於巴夫曼桌內。展閱此信時,巴夫曼本人亦感覺到自己臉色大變。縱橫戰場四十五年,從不知畏懼膽怯的老將,不願再次打開此信。
“唉!巴夫利斯大人,你可真是交給了我這無能之人太過沉重的遺物了。”老人自言自語,神色凝重。
“我除了指揮軍隊外,別無長處。沒有能力承擔事關一國命運的秘密。巴夫利斯大眾,如果你侄兒還在,至少還能由他分擔些責任……”
老巴夫曼,既非魔術師,亦非千裏眼,並不知巴夫利斯的侄兒達龍,正護送太子往培沙華爾城趕來。
“不過,自英雄王凱·霍斯洛以來,傳承至今的帕爾斯王家,稍一不慎可能就此斷絕了。早知會目睹這般慘狀,不如死在哥達爾塞斯盛世時代的好。”
另一方麵,站在城壘上的奇斯瓦特,把玩著飛鷹,對它說道:
“巴夫曼對我似乎有所隱瞞。在他老人家眼睛看來,我像是尚不足信任的年輕小夥子,我想我還不至於那麼不可信賴吧……”
飛鷹無聲,好似能夠停駐在主人手腕這種安全地帶就心滿意足似地,翹首望著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