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晚宴過後,亞爾斯蘭、法蘭吉絲及其它四個人,各自被安排回房休息。共擠一室的達龍、那爾撒斯、奇夫、耶拉姆,於是就晚宴的點點滴滴聊起天來。
“荷迪爾的目的,是想藉親生女兒立為王妃之後,以外戚身份擴張自己的權勢。”
那爾撒斯帶點諷刺微笑地說。在帕爾斯曆史上不乏此例。
“嗯,既然了解他的野心,放任不管,總是不妥。”
達龍心有怨言。他對荷迪爾將他與王子拆開分房睡不能釋懷。原本,達龍鋪好了毛毯,打算睡在王子臥房門外,卻被荷迪爾攔阻下來。
荷迪爾有能力動員叁千騎兵及叁萬五千名步兵,若是擁護亞爾斯蘭,其他諸侯亦會群起效尤。基於此,亞爾斯蘭一行人才決定走訪荷迪爾的領地,所以也要盡可能避免與他為敵。
一手撐住下巴,若有所思的那爾撒斯說道:
“……不過,對方若轉而與我們為敵時,我們亦別無選擇……”
話才說了一半,房門響起輕叩聲。一手握著劍的奇夫叫道:“誰?”來者是亞爾斯蘭王子。
亞爾斯蘭自晚宴後,一起與在此的部將隔離,若無機會與他們商量。
“荷迪爾向我開出了二個條件。”
其一是將來立他的女兒為王妃,其二是鎮壓解放奴隸等欲打破帕爾斯傳統的激進改革。
“這不是言之過早了嗎?我們要先集結軍隊,與魯西達尼亞軍一戰,收複了王都,救出父王及母後之後,才業決定此事才對。”
“那麼,殿下您如何回答?”
“我說我無法立即回答,隻告之明天再回複,妥當嗎?”
“這樣說算可以了。”
“真不曉得他心裏在想些什麼?我尚未見過他女兒呢!”
眼見王子心中確實不快,那爾撒斯喃喃道:
“我也無法完全了解荷迪爾心裏盤算些什麼。不,也許他自己本身也搞不清楚。是要控製住王子、解放帕爾斯,或是……
或者,以亞爾斯蘭的首級作為信物,向魯西達尼亞軍投誠,以求恩賞。無論如何,卡歇城主對於自己送上門來的王子,想必打算作最大限度的利用,以求取自身利益。基於此,在他心中自然希望事先拔掉達龍或那爾撒斯等眼中釘。
“或許,荷迪爾今天晚上就會下手。殿下,雖然知道您很疲憊,為了大局,請隨時準備逃離。其他後事,交由我們來處理。”
說完此話,那爾撒斯請亞爾斯蘭回房。他則在耶拉姆耳邊輕聲交代。耶拉姆點了點頭,隨即打開窗子,在守衛不注意下潛逃而出。
約莫過了一小時,耶拉姆再次潛回,並將手中之物交給那爾撒斯。那爾撒斯拿近鼻處聞了幾回,低聲暗笑,隨後再將此物倒入瓶中,鎖住瓶蓋。此乃黑運莖煎熬成汁,加入香油、罌栗葉混合提煉而成,會發出具有催眠作用的無色無臭煙狀氣體。耶拉姆發現此物就放在天花板上。
“荷迪爾就會用這般小技倆。看來我們也不用跟他客氣了。”
“是嘛,不用客氣了。好吧!我想好好養精蓄銳。”
看見準備在事情尚未發生前休息片刻的奇夫用毛毯裹住身子後,達龍轉身對友人說道:
“那爾撒斯,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單憑想象,就令人心寒。亞爾斯蘭殿下不是先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子吧?”
戰場上英姿風發,從無懼色的勇者,內心卻難隱不安之情。此時提起這敏感話題,可想而知,此問題必在他中困擾良久,百思不解。
那爾撒斯抱著胳膊。
“以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歐斯洛耶斯五世去世那年,是叁零四年五月。亞爾斯蘭殿下,乃於叁零六年九月出生,前後相差二年零四個月,照理說,殿下不可能為歐斯洛耶斯國王的遺子。”
“是呀……”
好似從心頭放下一塊大石似地,達龍點頭讚同。反倒那爾撒斯自己心有不安模樣。他從旅行用原木棉紙袋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攤放在毛毯上。此為自第一代凱·霍斯洛至第十八代的安德拉寇拉斯叁切,整個帕爾斯王國的皇室家係圖。
“看看這張家係圖,達龍。在帕爾斯王家曆史中,以安德拉寇拉斯為名的國王有叁人,叁人當中,皆有一共通點,你看出來了嗎?”
達龍皺著眉頭,視線自那爾撒斯的臉移向家係圖。此時,背對他們全身裹著毛毯的奇夫,也開始對此事感到興趣,聚精會神凝聽著。那爾撒斯知道,但也沒有揭穿。不多時,達龍發現一疑點說道:
“是安德拉寇拉斯與歐斯洛耶斯的關係嗎?”
“嗯,就是這個,安德拉寇拉斯一世是繼歐斯洛耶斯叁世之後即位。安德拉寇拉斯二世繼歐斯洛耶斯四世之後即位,而……”
現今,行蹤不明的安德拉寇拉斯叁世,是在歐斯洛耶斯五世死後登基。以安德拉寇拉斯為名的國王有叁人,叁人都是繼歐斯洛耶斯為名的國王之後即位的。最初立的先例,並無任何疑問;第二次的例子,也許是巧合,而第叁次是否還可說是偶然呢?
然而,在那爾撒斯推算下,事情並非出於突然。前前任大王哥達爾塞斯二世,並立歐斯洛耶斯、安德拉寇拉斯二位王子時,事實上朝臣或貴族即有不少人皺眉搖頭,推測必定引來兄弟互鬥、王位之爭。
哥達爾塞斯是位英明的君主,人民尊稱為在王,若勉強舉其缺點,過於迷信為其最大短處。不僅是正統神官,來路不明的預言者或魔道士他也相信,使得進行重臣為此憂慮不已。
“達龍,你相信預言嗎?”
達龍經那爾撒斯冷不防一問,略顯震驚。
“這個嘛,我不相信。或者說,不想去相信。若說我的想法作法被太古的預言者之流看透的話,心中會很不愉快。”
達龍微微苦笑回答。
“我是全憑自己意願行事及過活,不論成功失敗,責任都由我自己負擔。”
“真不愧為勇者。隻是,世上不同於你的人很多。甚且連哥達爾塞斯大王都為預言所困擾。”
“那爾撒斯,你想說什麼?”
“抱歉,達龍,請再等待一些時日。我思緒尚未整理好,所得的證據也不多。不過,也不會再等太久了。”
達龍無言地點點頭。
那爾撒斯獨自陷入沉思。
預言若能實現,隻有二種可能。眾發現遵守自然的規律法則,此其一。但這成為知識而普遍之後,若稱之為預言,未免太胡扯了。例如:“冬去春來”、“明天中午漲潮”之類。其二,深信預言的人,為實現預言而付諸行動。那爾撒斯的指的,正是第二種。
就在此時,不論日夜,整個國家如淪陷魔域般,百鬼橫行。那爾撒斯並不認為,安德拉寇拉斯為理想君主。不過,他尚不失為支撐帕爾斯王國的有力支柱。
此支柱似將隱沒。年僅十四歲的太子亞爾斯蘭,能否成為新的帕爾斯王國的支柱?
(四)
入夜,好似天使在夜空中撒下寶石般星光滿天。
星光之下,地麵之上,幢幢黑影迅速移動著,約百人身著重裝甲胄,正向鋪滿石子的中庭齊聚過來。列於隊伍最前頭,有一穿著與眾不同,飾金帶鋼盔甲胄的男子,正是城主荷迪爾。言行舉止、外表服裝,都修飾得太過頭的大漢。
荷迪爾深信達龍一夥,必在藥物作用下沉睡著。不久,荷迪爾帶領一團士兵,來到亞爾斯蘭寢室門前,敲著木門,喚叫王子。
“什麼事?荷迪爾。”
應聲開門的王子並非著睡袍,荷迪爾心覺意外,但立即加以掩飾。
“我想為殿下除去達龍、那爾撒斯這幫人,他們在殿下左右,將會危及殿下,懇請殿下成全。”
“他們跟隨在我身旁,盡忠於我,為何要除去他們?”
“這幫人都是奸佞之徒,日後將會危害殿下及我國,已是很明白的。”
“一派胡言!”
遭王子指責的荷迪爾,說話聲比先前更為大些。
“我完全是為殿下著想。您可曾想到,那爾撒斯足知多謀,但為何又讓安德拉寇拉斯王不悅?全然是他提出廢止奴隸製度,沒收神殿資產,使貴族與庶民適用同法,危及帕爾斯命脈的激進主張所致。即使趕走了魯西達尼亞軍,但國家由那爾撒斯那種人掌政,終究會走上滅亡之路。也許他不知輕重,有什麼非份之想吧?”
說話像長串的連珠炮,幾乎要讓王子窒息。
“那爾撒斯並無任何要求。隻是我基於個人意思,給了他一個小小的官位而已。”
亞爾斯蘭不悅的情緒迅速擴大。為何荷迪爾要如此貶低他人?而且隻是基於“將來也許會發生”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
“荷迪爾,如果你想一展抱負,等我登基之後,必拔擢你為相。因此,你能否和達龍、那爾撒斯合作,共同輔佐我?”
“很可惜,沒有辦法。”
荷迪爾叫道。接著,又是長串的連珠炮轟。
“達龍與那爾撒斯本是舊識,政治理念可能一致。而法蘭吉絲、奇夫二人,心中有何盤算,實難捉摸,不可采信重用。最終,這群在安德拉寇拉斯國王翼下,扶不起的‘棟梁’,隻好轉而利用王子。無論如何,懇請王子遠離他們,將保護殿下的重責大任交給我……”
亞爾斯蘭舉手示意,這才中斷了荷迪爾的長篇大論。
“如果,一切如你所言,那麼我就得放棄那爾撒斯和達龍羅?”
“的確是要如此。”
“我完全不明白你現在想些什麼?”
亞爾斯蘭幾乎要大叫出來。
“現在要我放棄達龍和那爾撒斯而選擇你,你能斷定將來我就不會舍棄你嗎?”
聽了此話,荷迪爾非常驚訝,瞠目無言以對。
“你無的放夭,說了一堆那爾撒斯的壞話。那爾撒斯曾讓我借宿一晚,從未算計過我。”
荷迪爾感受到亞爾斯蘭極度的忿怒與輕蔑,他的表情也險惡起來。
“承蒙關照,謝謝今晚盛情款待。不過,自此我不再視你為同路人。”
留下此話,亞爾斯蘭背向多話的城主,快步地走在石板走廊,喊著部屬的名字。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耶拉姆!快起來,我們立即離開這裏!”
衝開房門出現在庭廊的五人,全如王子一樣,衣裝端整,隨時待命的模樣。達龍身上的黑色甲胄,在火炬映照下閃閃發亮。
“臣等在此待命,隻候殿下指示,我們立即備馬。此處非久留之地。”
“加上又無美女。”
奇夫快活地說道。
六人步出庭廊,配好馬鞍,一到鋪滿石子路的中庭時,拖著豪華而笨重的甲胄,踉踉蹌蹌、狼狽不堪的荷迪爾,快步趨近。
“請留步,殿下,請留步。這幫人裝成一副忠義之士的樣子,正打算將殿下引往歧途,是罪不可赦的惡徒。”
黑衣騎士麵向來者,眼光炯炯有神。
“恐怕是說你自己吧?荷迪爾。沒能成功地以亞爾斯蘭殿下為傀儡,可也別嫁禍他人!”
荷迪爾惱羞成怒,手腳顫動,神情為之一變,足證達龍的指謫無誤。荷迪爾抑製住自己的情緒,勉強露出僵硬的微笑道:
“會招致你們多餘的懷疑,是我個人德行不足,我也就不勉強。殿下,至少留下你座騎的馬蹄鐵當作給我部下的賞賜,如何?”
說罷,城主做了一個手勢。二名士兵快步走向亞爾斯蘭座騎前。
流血,就發生在下一瞬間。
一名士兵,被奇夫的劍削破喉嚨;另一個士兵,被法蘭吉絲的劍切下一隻耳朵。
慘叫聲劃破寂靜的黑夜。一人滾落地麵,另一人掩住血涔涔的半邊臉,踉蹌倒地,暗藏在腰間的二把短劍,掉落在馬腳邊。法蘭吉絲瞪視著城主,眼神咄咄逼人。
“身懷利刃,趨近王子殿下,所為何來?難道這也是你的待客之道?”
此時,荷迪爾對於企圖捉拿王子的陰謀,已無意掩飾。頓時,數十把劍在王子身旁飛來晃去,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為了你好,還是乖乖讓我們離開,荷迪爾。”
達龍的長劍在星光下閃閃發光,嚇得荷迪爾屬下心驚膽跳。
“戰士中的戰士”之威名,他們早已目睹耳聞。叁年前,將號稱大陸公路一帶最豪勇的戰士--特蘭的王弟,自馬上一刀砍下來的正是達龍。
“弓箭手--”
對於荷迪爾的叫喊,隻回應過來一陣狼狽的聲音。弓箭隊的弓,早已遭到破壞,無法派上用場。
“幹得好,耶拉姆。”
受主人褒獎,小侍童欣喜地笑了。原來,耶拉姆受那爾撒斯之托,潛入荷迪爾弓箭隊本營,將弓弦全部截斷。
荷迪爾隻有麵冒熱氣。憎恨地瞧著那爾撒斯,大聲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