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位繼承人(3 / 3)

達龍雖然快速地往後跳,然而,凝聚著憤怒和憎惡的劍端的犀利度卻不是剛才的劍勢所能相比的。白刃向前直伸,就像蛇的鐮形脖子一樣躍動,緊逼著達龍。劍勢之猛連達龍都為這亂了步調,腳底下開始有些踉蹌。

失去銀色麵具的男人使出了必殺的一擊,此時卻微微地改變了方向,勉勉強強地彈開了從側麵橫殺過來的刀身。那爾撒斯就站在男人犀利視線的前方。

“喂喂!你不問我的名字嗎?你不問,我就不好報出我的名字了。”

那爾撒斯似乎無視於那從掩著臉的手臂和鬥蓬的陰暗處化成一道充滿殺意和箭射過來的眼光--至少表麵上是這樣。

“你是誰?小醜!”

“你這種說話的方式令我很不舒服,不過,既然你問了,我隻好告訴你了。我的名字叫那爾撒斯,下一任帕爾斯國王的宮廷畫家。”

“宮廷畫家。”

“和藝術無緣的你大概不知道,不過有心人都叫我畫聖馬尼再世。”

“誰這樣叫?”

低聲喃喃說出這句話的是重新整頓好態勢的達龍,看到達龍完全控製了呼吸和腳步,銀假麵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勝機。

一對二,而且他又必須一邊用一隻手擋著臉一邊和勁敵格鬥。或許他想起了在地下室中穿著灰暗色衣服的老人所說的預言。

“日後再比個高下,現在就到此為止了。”

“真是看場合說台詞的家夥。今天可以做的事何必留到明天呢?”

失去銀色麵具的男人並沒有被那爾撒斯所挑拔。他一邊用一隻手掩著臉,一邊巧妙地退後,避邢被夾擊的危險。

“再會了,笨畫家。在下次見麵之前好好琢磨你的畫技吧!”

未來的宮廷畫家一言不發,倏地往前一跳,揮出了破風的一擊。

失去銀色麵具的男人一邊巧妙地承接了這一擊,一邊反轉過身體。他這個堪稱巧妙之上的流利動作,不但那爾撒斯無可乘之機,連達龍也沒有辦法抓住任何空隙。

銀假麵跳進了狹窄的小路,把壁邊的木桶和筒子踢倒阻斷了追路。當他的鬥蓬消失在第一個轉角的時候,隨侍在亞爾斯蘭身旁的兩個騎士便放棄了追逐。達龍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那個家夥不知道是誰,不過,倒是很有一手。如果不是你趕來幫忙,我可能已經著他一擊了。”

“這算不了什麼。”

達龍沒有說話,那爾撒斯接著說道。

“對了,那個男人好象對你伯父的事很清楚,是熟人嗎?”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原以為他的麵具隻是用來嚇人的,沒想到竟然不是。遭受那麼嚴重的火傷,難怪他得用麵具來遮掩。”

那爾撒斯雖然同意達龍的說法,可是臉上卻是尚未完全釋然的表情。

他覺得事情似乎不隻是這麼簡單。戴麵具的理由是為了不讓他人看到原來的麵貌,但是,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和不認識的人相對時,這個理由應該就不成立了。如果不是那個火傷,或許那爾撒斯本身也很容易就會想起來的……

(五)

因魯西達尼亞軍的暴行而呈現荒廢景象的一個農村的農家,聚集了微小但卻頗為堅強的反魯西達尼亞勢力。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法蘭吉絲、奇夫,還有耶拉姆。每個成員都很年輕——耶拉姆隻有十三歲。然而,麵對強大的魯西達尼亞軍猶如螳臂擋車的他們卻不見得有豐收的未來。

母後泰巴美奈王妃被迫要和魯西達尼亞國王結婚,這件事對亞爾斯蘭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那爾撒斯和達龍原本想隱瞞這個情報,可是,一旦結婚大典舉行的話,就算不肯接受,亞爾斯蘭還是會聽到這個消息的,根本不可能成為一個秘密。

騎士們無言地看著在房內踱著方步的王子。

“我必須立刻去救母後。”

停下了腳步,亞爾斯蘭咬牙切齒地喃喃說道。他那美麗但是對兒子有些冷漠的母後,在他第一次騎馬時、第一次出去狩獵時,母後都對他加以讚賞,隻是卻總嫌缺乏溫情。

“對王妃陛下而言,隻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聽過宮女們私底下的竊竊私語。或許她們的評論是正確的,然而,泰巴美奈畢竟是他的母親,做為人子不能不救自己的母親。

“在母後還沒有和魯西達尼亞國王結婚之前,我必須去救她。”

亞爾斯蘭重複說道。

達龍和那爾撒斯悄悄地交換了視線。他們當然了解王子的心情。但是,目前居於極弱勢的他們,如果把救出王妃當成最優先的課題的話,今後在戰術上的選擇範圍就明顯地縮小了。

“搞不好是那個說謊的王妃,利用美色蠱惑魯西達尼亞國王,以求自身的安泰哪!她可是那種能做得出這類事情的女人。”

奇夫有這種不遜的想法,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口。

有著綠色瞳孔的法蘭吉絲以同情的眼神看著王子。

“殿下,請不要焦急,魯西達尼亞國王雖然很想跟王妃陛下結婚,可是在魯西達尼亞人眼中,王妃陛下是個異教徒。他們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承認這件事情的。我想最近應該還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那爾撒斯點點頭:

“法蘭吉絲說得沒錯。如果強行結婚,一定會引起聖職者們的反對。而且如果那些有野心的王族和貴族強硬一點的話,搞不好還會發生內亂。他們應該不至於做出這種冒險的舉動。”

達龍也跟著說道:

“或許這些話會讓殿下感到不快。不過,如果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的話,或許王妃本身因而可以逃過一劫。至於國王陛下,目前似乎還活著,我們還有機會救他的。”

他們都知道自己說的話是正確的,但是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是否能接受卻是一個問題。即使知道事情是有些殘酷,但是,他們希望亞爾斯蘭能把做為一國王者的肚量和責任放在個人的義務之上。

終於,亞爾斯蘭放鬆了肩膀。

“總而言之,我們人數太少了。該怎麼做才能增加同誌呢,那爾撒斯?”

那爾撒斯回答:

“要把完全的正義廣施於天下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以前帕爾斯的國政應該比魯西達尼亞的暴虐好太多了。即使我們不能把不合理的事情都鏟除,但至少可以使它減少。要增加同誌就要讓帕爾斯人民相信殿下,在將來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為王位的正統不是靠血緣,而是隻有施政的正確性才能加以保障的。”

這是一個本質上的意見,但是,亞爾斯蘭期望聽到的是更直接的策略。那爾撒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繼續說道:

“很抱歉,身為一個王者不該光是誇耀策略和武勇,那是臣下的任務。”

凝視著紅著臉的亞爾斯蘭,那爾撒斯啜了一口葡萄酒。

“首先請殿下明示您的目標。這樣我們才能幫助您完成任務。”

“……”

“等征服告一段落了,魯西達尼亞人一定會著手滅絕帕爾斯文化。他們會禁止使用帕爾斯語,帕爾斯人的名字也會被改成魯西達尼亞的姓氏,他們還會破壞帕爾斯諸神的殿堂,在每個地方建起依亞爾達波特神的殿堂。”

“一定會這樣嗎?”

“蠻人就是這樣,他們不了解別人也有很重要的東西。”

那爾撒斯把酒杯放回桌上。

“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他們對異教徒有三種處置方式。積極地改教者,財產暫時可以獲得保障,也可以成為自由民。被強製改教者財產會被沒收,成為奴隸。自始至終都不改教者……”

奇夫把手指頭放到咽喉上往橫向一劃。那爾撒斯點點頭表示讚同,凝視著陷入沉思的亞爾斯蘭。

“我不能讓帕爾斯人民受到這種待遇。那我該怎麼做才好?”

包括耶拉姆在內的五個人都注視著王子。達龍隨即代表一夥人回答:

“我們的力量雖然微薄,但是,我們很樂意幫助殿下排除魯西達尼亞人的侵略,讓帕爾斯恢複和平。”

“謝謝,就拜托你們了。”

亞爾斯蘭還沒有超乎漠然之上的預感。他還沒有洞悉今後自己必須踏上尋找自我的漫長旅途。十四歲的他還不成熟,對圍繞在他四周的戰士們而言,對眾多的敵人而言,他都是一個不具任何力量的存在。他要在所背負的眾多責任當中更加茁壯,或許這可以讓他本身真正成長。

(六)

在牢房下層還有牢房,用厚厚的牆壁和門、長長的階梯與地上的房間分隔開來。此外,在每個地方都有武裝的士兵,大概是為了在距離目的地之外很遠地方就阻斷入侵者的前進吧?

這間牢房的唯一的一個囚犯是一個有著強健筋骨的男人,他的頭發和胡須雖然雜亂不堪,但是卻仍然比拷問他的那些人們還有威嚴。

他就是從地麵上消失的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

盡管身上有多處的傷口,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仍然活著。正確地說,應該是故意讓他活著吧?當負責拷問的人刑罰告一段落的時候,就會有一個看來似乎隻有他們一半體形大小的瘦弱醫師出現對犯人施行治療。

醫師用酒精洗皮鞭和燒紅的鐵棒所造成的傷,塗上藥酒,蓋上藥草濕布,打開犯人的嘴巴,強行灌下藥酒讓犯人睡著。等男人強健的肉體看來似乎恢複抵抗力了,拷問人員就再開始執行自己的工作。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幾天幾夜。曾有一次,男人施展他的臂力把鎖鏈給扯斷了,從此以後便改用係獅子用的鎖鏈。

而就在這種單調而殘酷的日子裏,有一天變化產生了。在深深的地牢裏來了一個客人。

凝聚了憎惡和怨念,熊熊地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客人所戴著的全新的銀色麵具上彌漫著這樣的氣氛。

拷問人員們恭恭敬敬地迎接銀假麵。這些售貨員每天執行拷問的單調工作,這種工作需要有足夠的耐心,不管是什麼樣的變化應該都很受歡迎的。

“怎麼樣,他的情況?”

代表者回答說,囚犯雖然很虛弱,但不致有生命的危險。

“這樣就好,不要殺他。”

銀假麵的聲音中有著像歌一般的抑揚頓挫。

“我再叮囑你們,絕對不可以殺他。要殺他必須在讓他看到了他兒子的首級之後才行。”

承接了安德拉寇拉斯王遲鈍的視線時,銀假麵低聲地笑出來。

“安德拉寇拉斯啊!就如傳言所說,你的兒子還活著哪!可是,也活不久了。他活著隻是為了讓我找到他,好親手殺了他。”

銀假麵把臉湊近囚犯。

“你知道我是誰嗎?”

“……”

“還不知道嗎?那麼我告訴你吧!你應該不會不知道的。我的名字叫席爾梅斯,我的父親是歐斯洛耶斯。”

“席爾梅斯……”

“是啊!席爾梅斯。先王歐斯洛耶斯的嫡子,你的侄子。我才是帕爾斯真正的國王。”

安德拉寇拉斯沒有說話,但是,銬著他雙手的鐵環卻微微地發出了吱吱的響聲。銀假麵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嚇了一跳吧?或者連驚嚇的力氣都沒有了?真是不幸,你違法登基的時候,我並沒有被殺掉。當守護你的惡神一不留神的空隙,我便得以從那場火災中逃出來了。”

男人卸下了麵具,整個臉便暴露地安德拉寇拉斯眼前。

“這是被你燒掉的臉。你仔細地看著!不要把臉轉開!你仔細地看著十六年前你所犯下大罪的證據。”

達龍曾經親眼看過那張銀色麵具下的臉。保持原本秀麗的一半容貌和成為供奉火神的犧牲品的另一半臉同時在一張臉部的輪廓裏。安德拉寇拉斯從散亂的頭發間送出他那遲鈍的眼神,但是立刻又像疲倦已極似地把臉垂了下來。

“我才是帕爾斯的正統國王。”

重新戴好銀色麵具,席爾梅斯這次平靜地重複著他自以為是的主張。

“為了索回這個正統的地位,在這十六年間我是怎麼苦撐過來的,你知道嗎?不要再回想過去了,你隻要好好想想今後你的妻子和兒子,還有你自己本身將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就好了。”

聲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

囚犯的視線中映出了戴著銀色麵具的席爾梅斯走向拷問人員恭恭敬敬排列而成的隊伍中。叔侄睽違十六年後的第一次會麵結束了。

目送著席爾梅斯遠走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兩眼中燃著光芒。像針尖一般細小的光芒急速地擴大,充滿了整個瞳孔,當光芒整個迸裂的時候,仿佛冰凍的毒酒一般的冷笑彌漫在安德拉寇拉斯的臉上。

國王發出了狂笑。王座被奪、國土被占、現在甚至連王位的正統性都被否定的男人,激烈地撞擊著綁在身上的鐵鏈瘋狂地笑著。

由於除了他本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的理由,安德拉寇拉斯讓自己的狂笑聲在地下牢房的牆壁上回響著。

帕爾斯曆三二零年,國王安德拉寇拉斯行蹤不明,王都葉克巴達那陷落。帕爾斯王國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