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坦舉起了一隻手,堆積如山的書籍被澆上了油,丟下了火把。
火焰立刻猛烈地竄生起來,把一千兩百萬卷書籍都吞進火吞當中。從帕爾斯建國以前到建國之後的一千年所蓄隻起來的人類思維和感性的記錄,完全被入侵者的神所埋葬了。
曆史、詩歌、地理、醫學、藥學、哲學、農事、工藝……。一本書在完成之前所必須投注的無數人力和熱情都在火焰當中化成灰了。
雖然被魯西達尼亞兵的鐵甲軍隊所擋,在一旁觀看焚書整個過程的帕爾斯人仍然發出了經過壓抑的憤怒和悲哀的聲音。
兩個戴著深深地蓋住眼眉的頭巾的高個子男人混在群眾當中目睹這一切景象。身高微微矮些的男人帶著痛苦的憤怒聲音低聲說道:
“姑且不論財物都被他們掠奪一空,連一個國家的文化也被燒毀殆盡。這種行徑已經不是用蠻人這個字眼就可以形容的。簡直是無知的猿猴!”
“看看那個指揮焚書行動的大主教!竟然快樂地手舞足蹈。”
“讓我殺了那個叫波坦的男人!國王和王弟就交給你了,聽好,達龍,那個家夥就交給我了。”
“好吧!”
這兩個人正是達龍和那爾撒斯。
兩人沒有看完整個焚書的過程就離開了了城門前的廣場,走向半像是迷宮的低窪地區。
姑且不談對焚書行動的憤怒,他們必須盡快搜集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的情報。
“所謂的依亞爾達波特,在古代的魯西達尼亞語中是‘神聖的無知’之意。”
一邊走著,那爾撒斯一邊說明著。
根據他們的神話記載,人間原本是個常春的樂園,人們在沒有苦惱和疑惑之下過著幸福的日子,但是,就在人們咬了一口神明所嚴禁偷食的智慧之果之後,人類就被趕出了樂園。對那爾撒斯而言,這是個令人不快的神話。
他認為這是一種把人貶低為豬的思想。一個對矛盾不抱著疑惑的人,一個對不正的現象不感到憤怒的人,根本連一隻豬都不如。然而,為什麼許多宗教,包括依亞爾達波特教都說服人們不要疑惑不要憤怒?
“你知道嗎?達龍,他們之所以滅掉馬爾亞姆,入侵帕爾斯,都可以說是根據他們的聖典中所記載的內容所行動的。”
“你是說他們的神把帕爾斯給了他們?”
聖典上沒有明說是帕爾斯。可是,根據聖典的說法,他們的神答應把世界上最美麗、最豐饒的土地賜給信徒們。所以,以他們的立場來看,像帕爾斯這麼美麗而豐饒的土地當然就是他們的,而我們就成了不法的占領者了。”
“真是一派胡言!”
達龍重新戴上頭巾,自然地把覆在額頭上的頭發往後攏。
“那麼,魯西達尼亞人是衷心地相信他們的神了?”
“這個嘛,到底是信仰呢?還是以信仰為口實,把自己的侵略正當化了呢?”
如果是後者,或許還可以站在和魯西達尼亞相同的立場,以外交的方式來解決。如果是前者,那麼,除非竭盡全力把魯西達尼亞人打倒,否則帕爾斯人本身是無法生存的。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想出一個打敗他們的方法。
“有幾個方法可以擺布帕爾斯人。”
為了幫助答應讓他做宮廷畫家的王子,那爾撒斯竭盡所能在想辦法。
“譬如,以王子名義解放帕爾斯所有領土內的奴隸,如果跟他們約定廢除奴隸製度,而其中一成的人有武器,就可以編成五十萬的大軍。而在這種情況下,自給自足就是一個大前提了。”
有道理。達龍點點頭。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就無法期待現在擁有奴隸的領主和貴族們的支持了。因為不會有那種明明知道我們會造成他們的損失,卻還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大好人。”
“你不是身為戴拉姆的領主卻也解放了奴隸,歸還了領地嗎?”
“因為我是一個怪胎哪!”
倒不如說那爾撒斯是有些自誇。突然,他的表情又變得極不愉快。
“而且,就算解放了奴隸,也不是什麼事都沒了,後麵的事情才難搞呢!我們可不能坐在桌子前空想啊!”
大概是那爾撒斯親身的體驗讓他有這樣的顧慮。達龍也沒有再多問。那爾撒斯搖了搖頭,仿佛要重新整頓自己的情緒一樣,開始伸出手指頭數著打倒魯西達尼亞軍的幾個策略。
“可以用舊巴達夫夏公國的土地為餌引辛德拉上鉤。也可以潛入馬爾亞姆王國,鼓動企圖再興的王黨派起來活動,斷絕魯西達尼亞軍和本國之間的聯係。或者幹脆就在魯西達尼亞本國工作,讓留在魯西達尼亞的王族及貴族覬覦王位。當然也可以煽動魯西達尼亞的近鄰諸國讓他們進攻本國。”
達龍不禁佩服地看著友人。
“你竟然想出這麼多奇怪的計策來。你果真和我這樣單純的武人大不相同啊。”
“能獲得帕爾斯第一勇士的稱讚實在讓人感到惶恐,不過,想出來的計策是有一百個,能實行的隻有十個,而能成功的隻有一個。如果所有在腦海中想的事情都能成功的話,就不會有所謂的亡國君了。”
他們兩人正要走進酒館。在亂世中仍然會有一些不會過時的買賣--妓院、屠場、收購戰利品和掠奪品的贓品店,還有出入其間可以一邊喝酒一邊談生意的商店。當然,在這種地方一定充滿了不負責任的流言,以及遠比在場人數還多的情報。
一個帕爾斯的士兵蹣跚著腳步從酒館裏走出來。他應該是隸屬於卡蘭的一黨,宣誓對魯西達尼亞忠誠的人吧?大概有六成醉意的士兵撞上了原本要避過身的達龍的肩膀,士兵一邊高聲叱喝著,一邊窺視藏在頭巾下的臉。結果,他馬上變了表情。
“哇!達龍!”
士兵發出恐懼的慘叫聲,跳了起來,奮力推開周圍的人,沒命地奔逃。體內的酒精成份似乎一下子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爾撒斯摸摸下巴感歎地說道:
“他不戰而逃,可見是很了解你的力量哪!”
然後,他們兩人跟在逃兵的後麵。但是並沒有加快腳步緊追不舍,因為事先已經有了算計。
他們刻意拉開一段距離,走進了像迷宮一般的街道內部。串串的私語仿佛沿著建築物的牆壁四處流竄,監視的眼線毫不遺漏地追蹤著他們的身影。
那爾撒斯還沒來得及數到一千,就被四個士兵擋住了去路。
達龍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獲得了戰士、獅子獵從的稱號,同時也是最年輕的萬騎長,甚至有人叫他“戰士中的戰士”。相較之下,那爾撒斯會被視為比較好應付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這個選擇並沒有為這些士兵帶來任何的幸運。他們同時拔起了劍,不過,這也是他們的主導權的界限了。
那爾撒斯一口氣朝著右側的敵人跳過去,從斜側砍下他的長劍。敵人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隻好用自己的劍把那爾撒斯的劍彈開。就在刀身激突的那一瞬間,那爾撒斯的劍在半空中畫出白而短的弧線,狠狠地劃過對方的頸部。
為了要躲過對方噴出足以遮蔽視線的大量鮮血,那爾撒斯輕輕地跪下了一隻膝蓋,然後以間不容發的速度挑起劍尖。逼近到眼前的敵人的右手臂就握著劍拉出一道血光飛向半空中。慘叫聲才發出一半,第三個士兵就被跑過來的達龍的長劍一戮,刺穿了胸甲倒在地上。
第四個士兵就站在原地不出聲。然而,他回過頭,看著達龍走上前來的身影,再回頭一看,隻見那爾撒斯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幹脆就丟下了劍坐了下來。一邊毫無意義地把嘴巴開開閉,丟出了一個牛皮袋子。
袋口打了開來,大約十枚的金幣和更多的銀幣撒了一地,然而,達龍和那爾撒斯一點都不關心。
“我們要的東西隻有一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所在地。”
“不知道。”一開始,士兵的聲音幾近悲鳴。“如果知道的話,我會告訴你們。我也愛惜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就是道聽途說的消息也無妨。為了你自己著想。”
那爾撒斯溫溫地脅迫。士兵為了保住生命,把所知道的一切事情都說了出來。安德拉寇拉斯王似乎還活著,可能被幽禁在某個地方。可是,卡蘭公隻讓幾個心腹知道。連魯西達尼亞軍的將軍也不知道這件事,他們也因此而感到不滿。對了,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謠言……
“聽說泰巴美奈王妃將跟魯西達尼亞王結婚,我聽魯西達尼亞兵們這樣說。他們說他們的國王一看到王妃就神魂顛倒了。”
兩人把綁起來的士兵丟到垃圾桶中,開始又在街道上走著。泰巴美奈王妃的事讓他們提不起精神來。人若死了也就算了,但是,一旦活著到底要麵對多少困難的問題啊?
“巴達夫夏、帕爾斯、還有魯西達尼亞。一連蠱惑三個國君,王妃的美貌也真是罪孽啊!”
“不管怎麼說,王妃如果再婚,我們就要為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安全擔心了。不管哪個國家都不承認重婚。即使活著,或許也會因為擋了他人的婚姻之路而遭殺害。”
“或許是魯西達尼亞國王以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生命為要脅,逼泰巴美奈王妃結婚。”
兩個人在交談了一陣子之後,卻仍然得不到明確的結論。不管效果如何,他們決定再用一次先前的那個計策。
如果無效,那也隻有到時再說了。一來,他們需要更多的材料好補充剛才那個士兵的告白,二來,連那爾撒斯也覺得這個時候要再想出新方法來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他們約好了在先前的那個酒館碰麵,然後兩人便分道揚鑣,各自變換了前進的路線。當達龍轉過幾個彎之後,危險就橫阻在他眼前。
那個可怕的銀假麵出現在達龍的眼前。
(四)
如果達龍有像法蘭吉絲那樣可以聽懂非人類語言的能力的話,或許就可以感受到伯父巴夫利斯從冥界向他發出警告的聲音了。
然而,就算他沒有這種,他也很容易從第一次見麵的對手身上嗅到一股危險的味道。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惡意像橫掃過沙漠的疾風一般襲向達龍。
達龍承受著對方的殺氣,拔出自己的長劍,這應該說是戰士的本能吧?
“小花招,辛苦你了,傻瓜!”
隔著麵具傳過來低沉的笑聲和發出笑聲的人的外表一樣,令人有不祥之感。無用的會話已是多餘的了。
彼此都很明白對方是個勁敵。
撞擊的刀刃聲非常激烈。在經過最初的刀刃交擊之後,達龍不斷地采取攻勢,然而卻連對方的身體都無法欺近。
達龍感到一股戰栗自背脊升起。對方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讓連眾人公認勇猛無比的他也有了戰栗感。他改變戰法,停止攻擊,後退半步,轉采守勢。
攻守在一瞬間逆轉過來。
銀假麵猛烈地持續攻擊,但是,和剛才的達龍一樣,他也麵對了對方無懈可擊的防禦。
左右上下的斬擊,劍光的殘影在半空中飛掠,兩個人都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敵手。
白刃和白刃強烈的氣勢對峙在停在半空中。兩人的臉部接近至極近的距離,彼此的呼吸聲重疊著,傳進彼此的耳中。
“報上名來!”
銀假麵說道。冷冷的聲音中含著一種感歎的情感。回瞪著從麵具的細縫中流泄出來的眼光,達龍簡短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達龍!”
“你是達龍?”
探索著記憶的聲音在一瞬間之後化為充滿惡意嘲笑的聲音。對方這個意外的反應讓達龍不得不感到驚異。
“你就是萬騎長的外甥嗎?難怪……”
銀假麵咽下了後半的話,從兩眼中放射出惡意的光芒,發出了足以令達龍之外的人寒毛直豎的狂笑,笑聲的波動震動著他臉上戴著的麵具。
停止了笑聲之後,他對著達龍說出了傲然的告白。
“告訴你吧!把你伯父巴夫利斯的白發頭顱從身體上砍下來的就是我!”
“什麼?”
“安德拉寇拉斯的走狗就該得到那樣的報應。你是不是也想跟你伯父一樣的死法?”
交錯著的白刃在分開的那一瞬間,達龍的長劍在半空中呼嘯著,其迅速和猛烈出乎銀假麵意料之外。采取防衛態勢的劍茫然地在半空中鑽營著,男人的臉部受到了達龍的斬擊。
“啊!”
銀假麵發出了一聲慘叫,麵具裂成兩半。男人一向嚴密保護著的臉暴露出來來,他的口中噴出了激動的氣息。
於是達龍看到了--兩個臉。在被切開的銀色麵具下是一個和達龍差不多年齡的年輕男人的臉。左半邊是白晰秀麗的臉,而右半邊卻是被燒得呈現紅黑色的淒慘臉龐。一張臉的輪廓內竟然同時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麵貌。
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秒鍾時間,然而,這張臉卻深深地烙印在達龍的眼中。
男人舉起左腕遮住自己的臉,隻是,綻放著血光的兩眼卻睨視著達龍。反擊的一刀發出了一道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