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你的忠誠心。”
“這樣說太冷漠了吧?就法蘭吉絲小姐和我的交情來說的話。”
“什麼交情?“
正待要提高聲音反駁的法蘭吉絲突然安靜了下來。奇夫也閉上了嘴巴,側耳傾聽。有馬蹄聲從某個方向奔進街道旁邊的白楊樹林裏。在夜晚街道上疾馳的雙隊騎兵從王都那個方向出現,持續占據了他們視線達數分鍾之久。
“那是萬騎長卡蘭的軍隊。”
除了卡蘭的軍隊之外,沒有帕爾斯的軍團會在陣頭懸掛魯西達尼亞的旗幟。目送著馬蹄轟響和砂塵在月光下漸去漸遠,美麗的女神官勇敢地喃喃說著:
“或許他們當中有人知道亞爾斯蘭殿下的行蹤。我該去試試看。”
(六)
那一天,在大白天下,卡蘭所率領的一隊人馬燒毀了一個村落,把五十個村人(雖然隻有男人)丟進火堆裏。“如果今後再藏匿亞爾斯蘭王子和其同黨的話,連女人、小孩都要賠上一條命!”這句話和灰塵、憎惡、悲哀一起留給了村民。
對卡蘭來說,他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重複這樣的殺戮,將亞爾斯蘭和其黨羽逼到盡頭,以獲得魯西達尼亞軍的深度信賴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
當太陽下山,士兵們準備搭營的時候,一個報告傳了進來。一個緊緊抱在馬背上,半生半死的男人在荒野中徘徊。那個男人招認自己被亞爾斯蘭王子和其同黨雇去運行李,原本他想要偷行李的,結果被發現了,遭人用鞭子痛打了一頓。由於對方揚言要在第二天殺了他,所以他便拚了命逃了出來。
卡蘭仔細地檢查了男人的傷口。他是怕那個男人會不會是為引誘他進陷阱而故意弄傷的。然而,男人身上無數條的鞭傷卻是不爭的事實。卡蘭親自審問男人。
“亞爾斯蘭王子一行有多少人?”
“隻有四個人。”
“不要說謊!有百倍之多吧?”
“是真的!而且其中有兩個是小孩子,就因為這樣,他們才需要雇我運運行李啊!”
“那麼,王子他們朝哪個方向去?”
“南方。”
審問告一段落之後,男人要求密告的報酬。
“好吧!”卡蘭點了點頭,突然拔劍出鞘,把男人的腦袋給砍下來。
“畜牲,我哪會中你的計!”
然後,卡蘭便命令大軍朝男人所說的相反的方向進軍。他認為這個男人是奉了那爾撒斯的命令來這邊做間諜的,身上的傷也是為了博取卡蘭的信任而故意造成的。
卡蘭有所不知。
前往某個村莊的亞爾斯蘭一行人故意選了一個看來最不可靠的男人來幫他們運行李。然後,當被鞭打的男人消失在卡蘭部隊的方向之後,他們也轉變了路線,由南朝北前進。然後,他們又故意把自己朝北前進的行蹤暴露在他人眼中。
這一切都是那爾撒斯的安排。
卡蘭的部隊自尋麻煩朝北方森林和山嶽錯綜交錯的地區前去,而且天色又已黑了,對騎兵部隊來說,這些都是極為不利的。
過了半夜。
做好了一切工作的那爾撒斯從森林中眺望著排成一列走在山路中的卡蘭的部隊,臉上微微地笑著。越是想耍精明的人越是被他握在手中擺布。
當敵軍通過之後,他正想回到係馬的地方去。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壓低了腰,因為他感到一股不平常的氣氛。
那爾撒斯往後一跳。水平閃過的劍光剛好掠過他的上衣,幾根絲線飛散在半空中。
當那爾撒斯再度往後跳時,他拔起了劍,接住來者銀色的斬擊。火花伴隨著刺耳的金屬聲飛散開來。第二回合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因為雙方都發現對方不是自己預期中的敵人而把刀刃撤開了。
“你不是魯西達尼亞軍嗎?”
年輕女人的聲音伴隨著微微的香水味,連那爾撒斯都不禁為之一驚。
“你是什麼人?”
女人問道,那爾撒斯立刻報上名“我是亞爾斯蘭殿下座前的那爾撒斯。”他很快地做了回應。
“對不起,我是法蘭吉絲,服侍密斯拉神的人。我來是為了幫助亞爾斯蘭殿下的。剛才我一直跟著卡蘭的部隊。”
“哦……”
那爾撒斯沒有精力的助力,他之所以信任法蘭吉絲完全是憑他的理發判斷。如果她是卡蘭的黨羽,隻要大聲叫喊,通知大家亞爾斯蘭的所在就可以了。
“你是說你要當亞爾斯蘭殿下的同伴?”
“是的。”
她的談話雖然沒有什麼情趣可言,但是,聲音卻像音樂一般悅耳。
“那麼,你就幫幫忙吧!今後的主要工作是要抓住背叛者卡蘭,把他帶到殿下跟前去。”
“我明白了。我有一個問題,現在亞爾斯蘭殿下身邊共有幾個人?”
那爾撒斯漠然地回答美女的問題。
“加上你們,一共是五個人。”
那爾撒斯注意到了站在法蘭吉絲背後的奇夫。
不知道誰發出了叫聲,卡蘭的部隊掀起了一陣嘈雜。最初是一根手指頭,接著是十根之多的手指頭指向了懸崖上空。隻見亞爾斯蘭全身籠罩在藍色的半月光芒當中,一個人騎在馬上俯視著山下的隊伍。
“是亞爾斯蘭王子!殺了他!他的腦袋值十萬枚金幣!”
亞爾斯蘭無法判斷這個賞金算不算,但是,對於卡蘭麾下的騎兵們而言,這卻是一筆比生命更有價值的數目。
在發出了欲望和興奮的叫聲之後,騎兵們開始鞭策著馬,跑上急斜坡。就算是精悍的帕爾斯馬易持續這樣的突進,隊伍於是立刻就崩散了。
當前頭的馬奮力抵達崖上的那一瞬間,亞爾斯蘭的劍就刺穿了騎兵的胸口。劍尖從背部穿出,護手碰到了甲衣的鈕扣發出了撞擊聲。
亞爾斯蘭的劍撥了出來,死者的身體便因自己的重量向後仰傾滾向斜坡,跟隨其後的兵馬見狀想要逃避,隨即失去了平衡而滾落下去。
夜晚的黑暗和立足點的不穩使他們陷入混亂中。亞爾斯蘭已經完成他做為一個誘餌的工作了。他拿起了弓,接連地射出了箭。
卡蘭的軍隊配置得極為密集,根本無以回避攻擊。亞爾斯蘭射了六枝箭,四枝命中,兩枝雖然瞄準了以驚人之勢衝上斜坡的騎兵士,但是卻被如水車般揮舞著的長槍給打掉了。
“王子!”這個叫聲是發自卡蘭口中。王子吸了一口氣,丟下了弓,和背叛的萬騎長麵對麵。
“卡蘭,我有話要問你!”
亞爾斯蘭自覺到自己的聲音中帶著緊張的情緒。
“做為一個萬騎長,不,做為一個帕爾斯資深的戰士,從來沒有被人指責過錯誤的你,為什麼要屈服於侵略者魯西達尼亞之下?”
“……”
“我不相信你會為了私欲做出這種事。如果你有理由,為什麼不說給我聽?”
“無知的是你,安德拉寇拉斯受詛咒的兒子啊!”
卡蘭的聲音中有著一種似是單純的嘲笑卻又顯得太過陰慘的情感。睨視著亞爾斯蘭的兩眼中仿佛也燃著鬼火似的光芒。
“你不妨就相信我卡蘭是個醜陋的背叛者吧!死於忠臣之手或者死於背叛者的刀下終歸是一死,沒有什麼不同。”
戰栗的風吹散了包裹著亞爾斯蘭身心疑惑的葛藤。卡蘭的身體看來像是鼓脹起來了一樣。亞爾斯蘭用他的視覺就可以感受到具壓倒性的戰士所具有的力量。
馬兒仿佛承受了騎手的心情變化,亞爾斯蘭的坐騎發出了畏懼般的鼻息。
卡蘭發出了低喝聲之後便策馬狂奔而來,巨大的長槍朝著王子的心髒刺過來。
半出於本能的,亞爾斯蘭強力反擊。槍尖雖然被彈開,但是,王子揮著劍的手卻連手肘都感到一陣麻庳。
“狡猾!”
隨著一聲怒吼,第二擊又逼近來了。
如果說承接了第一擊是近乎奇跡的話,那麼,亞爾斯蘭避過了第二擊無疑的就是奇跡。然而,上天的庇佑也隻有到這裏了。第三擊彈開了微弱的抵抗,應該就要刺穿亞爾斯蘭的身體了。而讓卡蘭停下這一擊的便是達龍的聲音。
“卡蘭,你的對手應該是我!”
達龍比預定的時間晚到是因為當他在森林中穿行時,因兩天前的一場雨形成的泥沼的地形耽擱了他。
卡蘭的臉上現出了失意的神情。很明顯的,他想起了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中屈服於達龍銳鋒下的記憶。卡蘭放棄了眼前貴重的獵物,馬頭一轉,原本逼近到亞爾斯蘭眼前的死亡之神急速地遠離了。
“殿下,您沒事吧?”
丟出這句話後,人馬一體的黑影便在亞爾斯蘭的四周堆起了敵兵的屍體。
想從背後拿槍刺向達龍背部的騎兵發出了慘叫聲,從馬上翻落下來。他的臉被法蘭吉絲的箭射穿了。
這時有兩騎黑影跳進了狼狽不堪的騎兵們當中。
那爾撒斯和奇夫彼此都親眼確認了剛剛誕生的同伴的劍技。
刀刃聲和血沫仿佛產生連鎖反應一般。
有數匹馬的背上沒有了騎士,驚惶失措地逃向黑暗中。有一半的馬在慌亂中亂了腳步,隨著一聲聲的悲鳴掉落到山崖下麵去了。
對卡蘭的部下們來說,今天晚上可能是他們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一夜吧?他們的敵人不僅驍勇善戰,而且極其狡猾。
他們利用混亂和黑暗及地形之利,躍進卡蘭的軍隊當中,在造成了大量的死亡之後,又從人馬旋渦中一躍而出,在黑夜當中消失了蹤影。這樣的情形重複了兩三次,卡蘭軍的秩序受到了致命的破壞。軍隊再怎麼樣也重組不起來了。
“達龍,你去追卡蘭!”
那爾撒斯在血沫飛濺中製造了更多的犧牲者,同時一邊對達龍叫喊著。達龍對那爾撒斯點點頭,用力踢了一下馬腹,馬蹄揚起了小石塊和土堆,朝著正想逃命的卡蘭追了上去。
卡蘭的部下拉起韁繩襲擊過來,然而,達龍的長槍刺穿了一個騎兵,挑開第二個擋路的敵人,頭也不回地緊追著卡蘭,口中大聲地叱喝著。
“隻會找未成年的少年當對手,你這樣還像個武將嗎?你服侍魯西達尼亞人之前的勇名都到哪裏去了?這種恬不知恥的逃命方法難道是卡蘭應有的作風嗎?”
達龍的挑釁產生了效果。受傷的矜持使卡蘭激動了起來。
“黃口小子,不要得意忘形!”
卡蘭怒吼著,揮舞著自己的長槍擋開了達龍的長槍。這個衝擊極其猛烈,達龍的身體和槍都在半空中搖晃著,產生了風,連黑馬的腳步都亂掉而有些不穩。達龍費了好大的勁才穩下了態勢。
卡蘭的槍立刻就朝著達龍的臉部刺了過來。達龍一邊重新整頓坐騎的體勢,一邊在間不容發之際擋開了卡蘭的猛擊。
卡蘭的部下們吃驚地呆在一旁,他們原想插進兩人當中助卡蘭一臂之力,然而,這場人和人、馬和馬、槍和槍的激烈衝突已經發展到了不容他人插手的地步了。刺擊、毆打、擋阻、擊殺、反擊,火花在半月的光芒下散發著藍白色的光。
卡蘭不愧是身為萬騎長的武將,如果不是心虛,他一定可以發揮出不遜於達龍的威力。
然而,卡蘭的部下們無法像他們的主人一樣持續高昂的鬥誌。有很多人被斬殺、射殺了,殘存的人則逃向保護戰敗者的黑夜的懷抱裏。一方麵是他們根本沒有料到其實敵人的數目隻有個位數之多。
亞爾斯蘭策馬奔至決鬥場,他擔心地守在一旁,那爾撒斯手持血刃騎著馬來到他身旁。
“沒有問題的。殿下。達龍一定會勝的,不過,照這個情形看來,要活捉卡蘭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那爾撒斯的觀察是正確的。就在卡蘭的槍和身體的動作看來比達龍鈍重的那一瞬間,第一滴血從卡蘭的左頰飛散開來。
達龍的槍尖從敵手的臉頰上削下了一塊肉。雖然不是很重的傷,但是,噴出來的血跑進了卡蘭的眼睛裏,遮蔽了他的視力。
達龍的槍以電光般的速度刺了出去。亞爾斯蘭不禁倒吸了一口氣。然而,達龍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用槍的穗尖劃過卡蘭的腹側,失去平衡的卡蘭從馬上一滾,便翻落到地上了。
到目前為止,事情的發展都如達龍的計算和那爾撒斯的期待。唯一出人意料的是險峻的地形的卡蘭的槍。
握在卡蘭手上的槍撞擊了斜坡上的石頭,“啪!”的一聲應聲折斷了,而且並沒有完全斷成兩截,反而以奇怪的角度反折,從側麵刺穿了槍的所有人--卡蘭。
當達龍從馬上跳下來將卡蘭扶起來時,卡蘭已經奄奄一息了。槍貫穿了脖子的左右方,然而,卡蘭的兩眼仍然泛著微光睜開著。
“國王在哪裏?”
達龍在瀕臨死亡的人耳邊追問著。
“安德拉寇拉斯還活著……”
這段話已經像是喘息聲了。
“可是,王位已經不是他的了。正統的國王……”
紅黑色的血塊塞住了他的咽喉,在一陣短暫但激烈的痙攣之後,萬騎長卡蘭斷了氣。
“正統的國王?”
達龍和剛好在這個時候趕過來的那爾撒斯聞言相視不解。
他們不得不想起安德拉寇拉斯王即位時的事情。弑兄奪位,當時就已經有人暗地裏批評安德拉寇拉斯是篡位者。
但是,獲得強大軍隊支持的安德拉寇拉斯不斷地在和近鄰諸國的抗爭中獲得勝利,國內百姓也因此受惠良多,所以安德拉寇拉斯可以說是藉由實效的支配,來證明了他王權的正統性。
在馬術的練達度上遠不如他們兩人的亞爾斯蘭也在這個時候來到旁邊,用眼光詢問在場的兩個人。
“安德拉寇拉斯王還活著。至於其他的事,很遺憾地並沒有問出來。”
那爾撒斯說完,亞爾斯蘭看著把卡蘭的屍體橫放在地上的達龍。年輕的黑衣騎士沉默不語。那爾撒斯並沒有把卡蘭留下的那後半段話轉告給王子知道,而達龍也讚成那爾撒斯的作法。這種事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大概很難理解吧?
達龍好不容易才出了聲。
“殿下,如果人還活著,一定可以再見麵的。而且,如果魯西達尼亞軍會讓國王活到今天,必定有他們的道理,相信日後他們也不會隨便就加害國王的。”
亞爾斯蘭點點頭,與其說是打從心裏了解達龍的意思,不如說是為了不願讓達龍為他擔心。
那爾撒斯就在這個時候把那兩個年輕的男女介紹給王子認識。長發及腰的美麗女子先對著王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您是亞爾斯蘭殿下嗎?我的名字叫法蘭吉絲,是夫塞斯坦密斯拉神殿中的人,遵照已故女神官長的遺言來幫助王子殿下。”
年輕男人接著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奇夫,為了跟隨殿下,從王都葉克巴達那逃了出來。”
這全是一派胡言,但是,奇夫在被懷疑之前便說出一段事實好博取王子的信賴。
“殿下,您的母後泰巴美奈王妃在我離開的時候還很安好。我曾經有幸和王妃麵對麵談過話。”
將來的事就將來再說了。原本奇夫就喜歡紛爭。目前,他既可以待在法蘭吉絲身旁,又可以在大義名份之下把魯西達尼亞兵殺掉。如果將來覺得不想待了,他隻要腳底抹油就可以逃了。奇夫是這麼盤算的。
站在稍遠距離之外的達龍對著朋友苦笑說道:
“四個人變成六個人。戰力是增加了一半之多,但是,究竟是不是值得信賴呢?”
“魯西達尼亞軍有三十萬人,平均起來一個人要負責五萬個人。這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
那爾撒斯可不是在說風涼話。他知道目前的立場有多艱辛,他也知道今後也不會有多大的改善,說這話隻不過是屬於他個人的一種嘲諷罷了。
不管怎麼說,為了確認國王和王妃的所在,他們似乎有必要潛進葉克巴達那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