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竄生出火勢時已經過了半夜了。
從城壁上看到這個景象的沙姆命令部下繼續守護,自己下了城壁,策馬往王宮奔去。
王宮被煙霧所籠罩,到處都有劍與劍相撞擊的聲音。從馬上跳下來斬殺了兩個襲殺過來的敵人的沙姆在遇到第叁個敵人時不禁麵露驚異之色。
“你、你,卡蘭!”
一手拿著被血沾汙了的劍,沙姆愕然地凝視著老戰友,然而,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從亞特羅帕提尼戰場上拖著半條命回到王都的士兵不是說過了嗎?
就因為卡蘭倒戈,所以我方才會大敗的。當時他並不相信,然而,報告這件事的人和被打小報告的人哪一方才是正確的,答案就在眼前了!
沙姆的手腕掀起了一陣風。
刀身激烈地碰撞,火花在微微的黑暗中閃跳。下一瞬間,兩人的位置交換了過來。
卡蘭的第二擊極其快速。然而,沙姆的劍擋下了破風而來的斬擊,卡蘭的劍終究無法攻到沙姆的脖子處。
猛烈的交戰在薄煙和宮廷人們的慘叫聲中持續進行著。卡蘭的甲胄彈開來,沙姆的甲胄則產生了龜裂。刀刃和刀刃以奇妙的角度交纏著,兩人在極近的距離相互瞪視。這個時候他們到底交戰了幾回合了?當事人已經沒有概念了。
“卡蘭,你為什麼要出賣國家?”
“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會懂的。”
“哦,那是當然的,我哪會懂呢?”
刀刃錯開,兩人也各自跳開。沙姆一陣愕然,因為他發現四周已經被卡蘭的同黨所包圍了。
他沒有注意到拿著長槍的銀假麵正站在他背後。相對的,卡蘭現在有充分的餘裕了。
“投降吧!沙姆。如果你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你的生命和地位都可以獲得保障!”
“走狗!竟然還會說地位什麼的,太可笑了!”
罵出這些話之後,沙姆朝著卡蘭的臉刺過去。卡蘭轉過半身避開了這一擊。就在這一瞬間,沙姆沒有放過出現的空隙,他穿過了空檔,在不到一回合的時間裏擊殺了站在他麵前的騎兵,此時,前方已經沒有任何敵人了。看來沙姆似乎已經成功地突破重圍了。
而銀假麵就是在這一瞬間投出了拿在手上的長槍。又重又長的槍刺穿了甲胄,從沙姆的背後貫穿過胸部。兩個追上來的騎兵又把劍往沙姆身上插了進去。
在身上被插了了枝槍和兩把劍之後,沙姆仍然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然後,身上的甲胄發出了沉重的響聲,整個人隨即倒在石板上。
“真是可惜啊!”
銀假麵的喃喃低語回蕩在夜風中,應該是沒有人聽得到的,然而,卡蘭卻點了點頭,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有同感吧!他俯視著倒在地上的老戰友,表情微微地變了,跪了下來探探沙姆的脈搏。
“在這種情形下,他竟然還活著。”
魯西達尼亞軍從卡蘭打開的城門中一擁而入。他們用馬蹄踐踏著發出慘叫聲想要逃命的葉克巴達那市民,在越過市民的那一瞬間狠狠地重擊他們的頭,把長槍從背部一穿而過。就連女人和小孩子也逃不過如此悲慘的命運。
對魯西達尼亞的士兵而言,每殺一個異教徒,就越靠近天國一步。
萬騎長加爾夏斯夫仍然努力地想阻止這股奔竄的人馬。他一邊叱喝著畏縮的部下,一邊揮著劍,把馬擋在入侵者麵前。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魯西達尼亞兵所刺出的長槍貫穿了加爾夏斯夫坐騎的前肢根部,馬兒發出了高聲的慘叫,把騎手從鞍上甩了下來,自己也倒了下來。
被摔落到地麵上的加爾夏斯夫勉勉強強地撐起上半身時,魯西達尼亞兵的劍從上、左、右、前、後五個方向一起刺了過來。萬騎長加爾夏斯夫隨即化成了血塊。
黎明的微風帶著血腥氣吹過葉克巴達那的市街。
被血腥和烈酒薰醉了的魯西達尼亞軍一手拖著女人的身體,踐踏著市民的屍體四處橫行。
銀假麵從王宮的一角俯視著被血和醜行玷汙了的街道。
“你們就盡情地享受今天的勝利吧!魯西達尼亞蠻人!”
銀假麵絲毫不加掩飾地侮蔑應該是自己的同袍的魯西達尼亞軍,低聲謾罵著:
“你們越是沉醉於愚劣和流血的狂宴,帕爾斯的人民越是渴求救世主的出現,渴求趕走你們這些畜牲。到時候,你們就要為今天的罪孽付出雙倍的代價。”
又是一群魯西達尼亞軍跑過他的腳下。
這些人是為了去掠奪大神殿的。不怕帕爾斯王權的他們也無懼於帕爾斯的神權了,而且他們又有著在神明的名義之下搗毀偶像崇拜根據地的大義名份。在一番強力突破下,他們破壞了大神殿的門,侵入神殿內部。
在帕爾斯神話中出現的諸神塑像就排列在他們左右方。
戴著皇冠,穿著海狸皮衣的水之女神亞娜希達,她同時也是生產女神。
有著黃金鬃毛的白馬是雨神迪休特略的化身。
手上拿著巨大烏鴉羽毛的是勝利之神烏爾斯拉克納。
象征美和幸運同時也是處女守護神的亞希。
據說有千耳和萬目,上知天上界下知人間界所有事務的,是象征契約和信義之神的密斯拉。也有人當它當成戰神來崇拜。
魯西達尼亞兵們發出震天響聲,一擁而上,合力把這些神像由台座上拉下來。像的製造材質不盡相同,有的是用大理石製成的,也有的是在銅上貼上金箔而成的。
大理石製成的像倒在地上隨即粉碎了。銅像則被蜂擁而上的士兵用劍尖或手撕起了金箔。“異教的神!”“邪惡的魔神!”士兵們一邊喊著信仰上的口號,一邊把剝下來的金箔揣入自己懷中,然後在神像上吐口水。
“豬就是豬,老是做出像豬一樣的行為。”
一陣冷冷的嘲笑聲使得他們停止了手邊的動作。一個年輕的帕爾斯人就站在倒塌的神像當中。
“這些殘忍地破壞如此美麗的女神像,難道你們一點都沒有愛惜美麗事物的涵養嗎?這樣一來不就證明自己是蠻族了嗎?”
魯西達尼亞的士兵們麵麵相覷。他們當中有人聽得懂大陸公路的公用語帕爾斯語,不禁破口大罵。
“你胡扯些什麼?崇拜偶像的魔道之徒!當世界終結,唯一真神依亞爾達波特降臨的時候,你們這些異教徒們就要被打落到永不翻身的地獄去了,到時候要後悔都來不及了。”
“誰想要到那個到處都是你們這種巨大的魯西達尼亞豬的天國去?”
年輕人奇夫一邊放出毒箭般的冷言冷語,一邊擺出了隨時都可以拔劍的態勢。魯西達尼亞兵們開始在他四周布起了相當他們人數那麼多的劍陣。
“美麗的幸運女神亞希,守護著泉水、滋潤大地的女神啊!”
奇夫像是對著美女誦唱著一篇詩文似地抬頭望著天。
“你的信徒中具有最端麗容姿的美男子就要被這些低賤的魯西達尼亞豬殺害了。如果你有心就請保護我吧!”
聽得懂帕爾斯語的人不禁勃然大怒,而聽不懂的人也覺得異常不快。一個像是隊長的士兵揮起了他那刃麵極寬的劍攻擊過來。
奇夫的劍畫著連月光都不禁要感到羞慚的銀色弧線,把躍過來的魯西達尼亞兵隊長手上的劍高高地挑到半空去了。不到叁兩下就敗下陣來的隊長還沒有從驚愕中恢複意識的時候,奇夫早就欺身到他身邊去了。
用左手扭住隊長右手腕的奇夫把右手上的長劍水平伸出,一邊威嚇著魯西達尼亞兵一邊開始一階一階地走下樓梯。
魯西達尼亞士兵們交換著狼狽和不安的視線,畏縮地不敢向前。他們已經知道這個集優美容姿和輕佻言行於一身的年輕人是一個堪稱勇猛的卓越劍士。或許幹脆讓隊長被他殺了還比較不會有那麼嚴重的挫敗感。
“不要動喲!你們這些該遭天譴的蠻族!”
奇夫像是唱著歌似地恐嚇著魯西達尼亞兵。
“如果你們再往前一步,你們隊長的身高就隻需量到肩膀了。聽得懂人話的家夥就把這些話翻譯給其他的豬聽!”
“美麗的女神亞希啊!我已經為你洗刷了一點點的悔恨之情了。現在,我要讓這些豬做一些贖罪的工作。請您愉快接受他們奉獻從帕爾斯的良民和王宮中掠奪來的東西吧!”
五分鍾之後,奇夫讓隊長背著包著掠奪品的鬥蓬,進入地下水道。魯西達尼亞士兵們在厚重的門外喧鬧著,然而奇夫卻不理不睬。
奇夫在適當的場所用劍柄擊昏的隊長,讓他靠在牆壁上,然後自己背起了剛剛的那一大包掠奪品,來到城外的森林當中時便從地底下爬上來。
在王城的反方向處又有煙霧冒起來。
大概又是魯西達尼亞軍在哪個地方焚燒村落,進行掠奪和虐殺吧?到明天早上,一定又有數百個被槍尖刺穿的“異教徒”的首級被掛在城壁下了。
“真是悲慘的結局啊!”
背上背著一大包財產,奇夫一邊思索著該到哪裏去弄一匹馬來,一邊往前走著。
“於是,英雄凱.霍斯洛坐上了黃金寶座,列王跪在大地上,宣誓效忠,帕爾斯國於焉統一。”
奇夫低聲地吟唱著建國傳說的一章。他的兩眼中收起了近乎輕薄、充滿陰柔之氣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反射著星光的長劍一般堅毅而敏銳的光芒。
帕爾斯的滅亡已是無可避免的事實了。
這個國家是在其他國家的灰燼中堆積而成的,從灰燼中產生的東西也隻有歸於灰燼了。然而,也不能因為這些就任憑魯西達尼亞的蠻人們肆無忌憚地策馬狂奔於帕爾斯的大地上,任他們四處掠奪和虐殺。至於他本身利用這場混亂所獲得一點點利益那又另當別論了。
在天還沒完全亮之前,奇夫把王都拋到腦後,在最後的一片夜色當中消失了蹤影。
(六)
現在,王宮內儼然成了一群穿著甲胄的肉食獸的狩獵場了。
“找出王妃!抓住王妃!”
闖入王宮的魯西達尼亞兵的怒號和腳步聲在馬賽克花紋的地磚上粗暴地來回衝撞著。
抓住王妃泰巴美奈一方麵是魯西達尼亞兵的任務,另一方麵顯了滿足他們個人的私欲。
他們強暴四處逃竄的宮女,殺掉她們之後再奪下項鏈及戒指,一次行動就可以滿足他們叁種欲望。
不管對異教徒施以什麼樣的蠻行,依亞爾達波特神都會原諒他們,主教們都對教徒做這樣的保證。
越是迫害異教徒,越是表示遵循神的旨意,越可以盡到做信徒的義務。他們沒有理由猶豫的。更何況,最終還可以一逞自己的獸欲。
於是,王宮中充滿了勝利者的狂笑和戰敗者的慘叫聲。在安德拉寇拉斯王出兵之前尚充滿榮華和豪奢的大理石建築物,化成了血腥和汙辱的沼澤。
銀假麵在王宮內漫步著,但是,他的目的和魯西達尼亞兵不同。皮革製的長靴沾滿了鮮血、腳下踏著被砍斷的人體,他仍然沒有絲毫的激動。
沒有人聽得到藏在他麵具下的喃喃低語。
“那個女人不可能會預料到葉克巴達那陷落得如此之快。她一定是計劃利用頂替者引開魯西達尼亞軍的眼目,等到警戒鬆懈下來的時候再逃出去。如果是這樣,一定有秘室及其他的通路。”
銀假麵停下了腳步。一塊被切成一半的厚重布簾像毛毛蟲一樣地蠕動著。銀假麵確定了四周沒有一意搶功的魯西達尼亞兵之後,跨著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掀起布簾,一個人影立刻映入眼簾。
是一個穿著大神官服裝的男人。身上那件金黃和紫色搭配而成的華麗法衣,不僅沒有襯托出這個肥胖男人的聖性,反而更強調了他的庸俗。
“我會改教!我會改教!”
在銀假麵還沒有開口之前,大神官早就趴在地上求饒了。
“我也會讓我的弟子們改教。不,我會讓全國的神官們都對依亞爾達波特神宣誓效忠。請您救救我,饒了我一命。”
當銀假麵以無視於豬叫聲的不屑態度正要走開時,大神官以混雜著卑屈和狡猾的聲音大場說道:
“事實上,我知道泰巴美奈王妃藏身之處。”
大神官畏縮地看著銀假麵投過來的威猛視線,恬不知恥地說道:
“我告訴您這個秘,請您幫我改教並饒我一命。”
“我知道了。說吧!”
於是,泰巴美奈王妃就被享有各種特權和恩寵的大神官出賣了。
當王妃連同幾名宮女被人從酒窖底下的秘密房間拉出來時,她不失王妃本色,豪不畏縮地打正麵看著銀假麵,男人也回瞪著她。
“沒錯,就是這個女人。安德拉寇拉斯所執著的泰巴美奈王妃。”
這個聲音就像是從一口深深的記憶古井中汲起沉澱已久的記憶之水一樣。泰巴美奈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但是,她的臉頰卻明顯地泛著鐵青。
“跟那個時候沒什麼改變嘛!以幾個男人的生命和命運做糧食當然可以維持這樣的美貌,人妖!”
辱罵聲中所隱含著的深惡痛絕的憎惡感令在場的人都不禁毛骨聳然。
葉克巴達那的城頭上有兩麵旗子飄揚著,那就是魯西達尼亞的國旗和依亞爾達波特的神旗。兩麵旗都充滿了當地的色彩,圖樣幾乎一模一樣。中央部分有一個由兩條短橫線和一條長直線組合而成的銀色徽章,邊緣也護著銀色。國旗的底色是紅的,而神旗則是黑的。紅色代表地上的權勢,黑色則象征著天上的榮光。
一邊抬著看著旗幟,魯西達尼亞的武將們交換著意見。
“聽說那個銀假麵抓到了王妃泰巴美奈。”
“哦?他一個人就抓到了國王夫妻!好大的功績啊!”
“那個男人真的打從心底對魯西達尼亞盡忠嗎?”
“哼!那麼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把抓到帕爾斯國王的事情向帕爾斯的人民公開呢?”
綜合著不信任和疑惑、憎惡的聲音毫不客氣地叫嚷了起來。
“如果知道自己的國王被抓了,帕爾斯的異教徒們一定會完全沒了抵抗的意誌。而這座城也就可以輕而易舉攻下來了,可是他為什麼就是不這麼做?那條地下水道的事也一樣,隻知道自己輕輕鬆鬆鑽進去找人,卻讓我們在上麵費盡力氣猛攻。”
“大概是要自己獨占大功吧?雖然令人不敢苟同,不過,他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的。”
“或許是這樣吧?可是,這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銀假麵聽不到這些話,就算聽到了,他大概也不會放在心上吧?銀假麵把抓到的泰巴美奈王妃帶到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的麵前。場所是在被使用來謁見國王的大廳,大量的血跡和屍體才剛剛被清理完畢。
魯西達尼亞王國伊諾肯迪斯七世看來既不像強大的征服者,也不像暴虐的侵略者。他的個子雖然很高,筋肉也夠結實,但是,臉色欠佳,皮膚也缺乏生氣。雙眼散發著熱力,然而,那股熱力卻似乎不是針對地上的事物而發的。
據說他是個模範依亞爾達波特教的信徒。他不喝酒、不吃肉、一天做叁次禮拜,叁十年如一日。十歲時罹患重病時他曾發過誓,在來掉異教徒大國,於敵人的首都建立依亞爾達波特教的神殿之前絕不結婚,一直保持獨身直到今天已經四十歲了。
“把違背聖典教諭的一切淫亂書籍都燒掉,把異教徒消滅殆盡!”
這是他奉獻出自己一生的理由。他在位已達十五年了,在這期間,他殺了叁百萬個異教徒,包括嬰兒;燒毀了魔術和無神論、異國文化的書籍多達百萬本。主張“神是不存在的”的學都都被割下了舌頭,怠慢了寺院的禮拜工作而跑去幽會的男女被燒成赤紅色、用巨大的鐵串“把兩人的身體合而為一”。
這種屬於狂信家的國王如果遇到了異教徒的王妃一定會處以最殘酷的刑責的。然而,他的家臣們都評估錯誤。
看到泰巴美奈王妃的魯西達尼亞國王沉默了一陣子。巨大的衝擊慢慢地擴散在他的整張臉上,接著,他全身起了微微的戰栗。
幾個家臣麵麵相覷。不吉利的影子頓時落在他們的心頭上,他們一語不發地凝視著自己的國王和已經亡了國的敵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