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藝緯跟著母親繞過這些堆在樓梯口的雜物走進黑漆漆的樓道。樓梯口貼滿了橫七豎八的廣告標語,大多為治性病、牛皮癬、撬門開鎖的小廣告,一層摞一層,成為城市久治不愈的“牛皮癬”。樓道裏斷斷續續有路燈,隻要一聲吆喝,就會亮起一兩盞。陸藝緯已經來過幾回,走進樓道,還沒等母親提醒,他就“哎-哎——”喊了兩聲,三樓一盞燈亮了,可以看得清樓梯模糊的台階。陸玉姝把兒子讓在前麵,她殿後。
老陳家在二樓,踩上十幾個台階就到了。陸藝緯一到門口就迫不及待地抬手敲門,“當當當”“當當當——”連續敲了兩遍,門仍然沒開。他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陳爺爺——陳爺爺快來開門!我是緯緯。”喊聲過後,屋內傳來“乒乒乓乓”的碰撞聲。這響聲持續了兩三分鍾,門才從裏麵打開了。隻見老陳拄著拐杖,臉色通紅地站在門道。見到陸藝緯,他灰暗的眸子亮了一下,趕緊伸手拉孩子的手。陸藝緯也不嫌棄老陳身上發出的異味,馬上把自己的小手伸進他的大手裏。這一老一少兩個月沒見麵,那個親熱勁,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們是親爺孫呢。
陸玉姝站在兒子身後,看著眼前的情景,眼睛不覺間潮濕了。老陳身材魁梧,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身體更是橫向發展,他披了一件棗紅色的毯子堵在門口,卻難以轉身走回去。房裏傳出一股潮濕的黴腐味兒,好像是餿飯味,又好像是汗臭味兒。陸玉姝強忍著沒有皺眉頭。陸藝緯畢竟是孩子,一踏進老陳的房間,就大聲嚷嚷:“陳爺爺,你家死老鼠了嗎?”老陳拄著拐,艱難地挪著步子,挪到床邊坐下了,才喘著粗氣說:“死沒死誰知道呢?也許我就是一隻大老鼠。”“你怎麼是老鼠呢?媽媽說車把你的腿碰傷了,我看你腦子也碰壞了。”孩子心無城府,直話直說,說得老陳笑了起來。“是啊,爺爺腦子壞了,隻記得緯緯,別人都不認得了。”
“保姆呢?沒來嗎?”陸玉姝問。
“別提那個女人了。”老陳擺擺手,“不像個下人,倒像個查戶口的警察,一進屋裏就東問西問,問我是不是你父親,你是不是我親女兒;問我有多少存款,老婆孩子哪裏去了……一聽說你不是我親閨女,就嘀嘀咕咕,說人家那麼好一個人憑白無故照管我,肯定是圖個啥。我再三解釋你不是那樣的人,她還是不信……讓我給打發掉了。”如果是二十六歲之前,聽到這些風言風語,陸玉姝心裏肯定不舒服。現在,經曆了許許多多的坎坷,她已經有了足夠的定力,凡事隻要自己認為對就做,至於別人說什麼由他去說吧。聽了老陳的敘述,陸玉姝“哦——”了一聲,放下給老陳準備的餅幹蛋糕和水果,就把雜醬麵熱到鍋裏,動手打掃衛生。床單被套扯下來和床頭的髒衣服一塊兒放進洗衣機,又拿起抹布抹桌椅上的灰塵。陸藝緯也動手整理桌上的舊書舊報紙和倒了筆筒。
陸玉姝在房間忙出忙進的時候,老陳窸窸窣窣地在床上的鏡框後麵摸東西。等到她把熱過的雜醬麵端給老陳時,老陳把一個存折遞到她手裏,說:“這裏是兩萬元,你拿去把我住院欠下的窟窿補了,剩下的錢給緯緯買些奶粉玩具。緯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別虧了他。”陸玉姝沒想到老陳會給她錢,愣了一下,說:“你這是幹什麼?你給我打了兩年工我還沒開過工資哩,住院才一萬來元,算是我給你開工資了。緯緯的奶粉玩具我有錢買的。你的腿還沒好,腦子也不好使了,用錢的去處多著哩。”
老陳一說這話,“嗵!”一把放下碗,撐住床頭站起來,說:“我腦子還沒完全壞哩,腦子壞了心還沒壞哩。帶緯緯上學那是我願意。我喜歡這孩子,孩子也戀我。老天奪了我一個兒子又送來一個孫子,你不要跟我計較這些。”說著,就把存折塞進陸玉姝手裏。陸玉姝又把存折放回桌上,一個勁地說:“你別這樣,這樣就生分了,跟我算帳似的。我沒錢了向你要。”老陳一聽這話更急了,“你跟我生分了!你要是不要這錢就別再來看我了,我就是一隻大老鼠,死了算了。”說著,竟像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陸玉姝隻得把存折收起來。老陳才停止哭泣端起了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