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普通的農家住房,房內陳設仍保存傳統的農村風貌,我出生在農村,對這裏的一切倍感親切。我們剛剛落座,主人便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就抱回兩個又大又鮮的西瓜,親自動手切開,然後一片片送到每位客人的手裏。正在我們專心品嚐蜜一般的瓜味時,那位為我們開門的少女出現了,她手裏提著一隻竹籃,籃子裏裝著滿滿的冰棍。這時我才注意到,這是一位很俊氣的姑娘,俏麗的臉蛋,白裏透紅,一雙又黒又亮的眸子,含情脈脈,使我聯想到‘人麵桃花相映紅’的詩句。她靜靜的侍立在屋門口,神態安祥丶自然而友善。
這裏鄉下人都是這麼真誠,實在,他們不會說多餘的客氣話,總是用自已的行為表達待客的真情,熱誠和周到。
我們從親戚家走出來。縱目四望,這個村莊雖然座落在荒蕪的草原上,但在村裏卻看不到樹木和荒草,屯子周邊幾華裏內也都是光禿禿的,看不到綠色。據說屯裏戶戶都養有奶牛,原來的遍地青草都被牲畜啃光踏平了。在我們行進的道上有幾隻白鵝踟躇前行,它們高昂著頭,大模大樣的,隻是在人們走到近前時才不情願地搖搖擺擺拐向路旁;一隻小黃狗在我們身邊跑前跑後,它可對我們沒有一點敵意,時不時的搖動著短尾巴,抬起頭撅著小嘴看我們,表現出親善的模樣。
這位親戚扛著一把鐵鍬,跟我並肩走著。他告訴我,現在屯裏的中青年人都到城裏掙錢去啦,有的做生意,有的做零工,留在屯裏的都是老年丶婦女和兒童。屯裏的路已經多年沒有修過,家家門前屋後堆滿牛糞,也沒有人管,隊幹部都忙著各自家的事。接著他還告訴我,他的兩個兒子都在城裏幹事,大兒子開個摩托車修理店,媳婦經銷摩托車零配件,小兒子買了一台大貨車搞運輸,小兒媳在奶站當會計。他自己在城裏買了一套庭院,一棟五層樓房。由他的老伴在那裏看守。一個孫子,一個孫女都在城裏上學。他談話時痩長蒼老的臉上泛出光輝,看的出來,他對今天的生活很滿足。他的樸實描述使我振奮,深感到廣大農村正在發生巨變,這是農民土改後的第二次解放,黨的改革政策正指引這些誠實的勞動者走向富裕之路。
我們一行人來到一處青草複蓋的土崗,在土崗向陽的斜坡上臥著一座孤墳,墳墓上豎立一塊刻著兩人名字的水泥墓碑,我的父母親就長眠在這裏。
墓的北麵三百米處,有一架鋼鐵機器,它不停的做出母雞啄米的動作,當地人把它叫作磕頭機。在遼闊的荒原上到處都能見到這樣機器,正是它們晝夜不停的運作,把深埋在地下的黑色的液體抽上來,送到工廠提練成現代人賴以生存的能源;土崗的東麵和南麵是大片的苞米地。苞米杆已長到一人多高,又粗又壯,托著墨綠的葉子,風吹過來葉子嘩嘩直響。從莊稼的長勢看,秋後一定又是一個好年成。
姐姐的兩個兒子,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壯小夥子,他們揮動著鐵鍬鏟除墳上的雜草,在上麵培一層厚實的新土,接著又在墳墓周圍挖出一條一尺多寬的排水溝。不一會的工夫,他們就氣喘噓噓,汗流浹背,看得出他們已不習慣做體力活,他們在工廠裏都混到中層幹部的位置,變得嬌貴了。
在墳墓被整治一新後,姐姐和她的小女兒便在墳前擺放祭品。祭品擺在塑料布上,有一頭豬首和一隻煮熟的雞,還有糕點和水果。姐姐率先跪下叩頭。我也隨之跪下,彎身嗑三個頭。我是不輕昜彎腰的人,除在父母麵前外還沒有下過跪。做完這一切儀式之後,便開始燒紙,火苗在微風中抖動。大約因為我不常來上墳的緣故,這次姐姐準備的紙錢特別多,裝滿大半個麻袋。我在想,假如真有一個鬼的世界,那我父母收到這麼多幣錢後,一定是鬼中的富翁了。其實,我也知道姐姐思想開通,不相信有什麼鬼神世界,她花那麼多精力和時間準備祭品和冥錢,完全是出於盡孝的心意,表達對過世父母的敬重和悼念。在我看來這沒有什麼不好,跟城裏人送花圈具有相似的含意。
盡管大家都佇立在已故親人的墓前,但是沒有人表現出太多的傷感。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幾十年的流失歲月,把當年生離死別的情景淡化了,那種撕心裂肺的場景已成時隔久遠的往亊,不再能回到今天的現實。但是,盡管如此,我每次來到父母的墳前,總還有一種別樣的情傃湧上心頭,那是一種複雜的情感,是懊悔?是悲憤?還是愧疚?我說不清楚?總而言之,我這個堂堂的男兒,可以在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可以步行萬裏踏過高山大河,可以在瀕臨死亡前麵亳無懼色,然而,在父母墳前我永遠抬不起頭,總感到自已是一個渺小的人,一個負罪的人。,一個不孝的人,因為我欠父母的委實太多,今世已沒有機會彌補我的過失,隻有把巨大的遺恨深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