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小記
經典
作者:吳伯蕭
種花好,種菜更好。花種得好,姹紫嫣紅,滿園芬芳,可以欣賞;菜種得好,嫩綠的莖葉,肥碩的塊根,多漿的果實,卻可以食用。俗話說:“瓜菜半年糧。”
我想起在延安藍家坪我們種的菜園來了。
說是菜園,其實是果園。那園裏桃樹杏樹很多,還有海棠。每年春二三月,粉紅的桃、杏花開罷,不久就開綠葉襯托的豔麗的海棠花,很熱鬧。果實成熟的時候,杏是水杏,桃是毛桃,海棠是垂垂聯珠,又是一番繁盛景象。
果園也是花園。那園裏花的種類不少。木本的有薔薇、木槿、丁香,草本的有鳳仙、石竹、夜來香、江西臘、步步高……草花不名貴,但是長得繁茂潑辣。甬路的兩邊,菜地的周圍,園裏的角角落落,到處都是。草花裏邊長得最繁茂最潑辣的是波斯菊,密密叢叢地長滿了向陽的山坡。這種花開得稠,有絳紫的,有銀白的,一層一層,散發著濃鬱的異香;開得時間也長,能裝點整個秋天。這一點很像野生的千頭菊。這種花稱作“菊”,看來是有道理的。
說的菜園,是就園裏的隙地開辟的。果樹是圍屏,草花是籬笆,中間是菜畦,共有三五處,麵積大小不等,都是土壤肥沃,陽光充足,最適於種菜的地方。我們經營的那一處,三麵是果樹,一麵是山坡;地形長方,麵積約二三分。那是在大種蔬菜的時期我們三個同誌在業餘時間為集體經營的。收成的蔬菜歸集體夥食,自己也有一份比較豐富的享用。
那幾年,在延安的同誌,大家都在工作、學習、戰鬥的空隙裏種蔬菜。
機關、學校、部隊裏吃的蔬菜差不多都能自給。那個時候沒有提出種“十邊”,可是見縫插針,很自然地“十邊”都種了。窯洞的門前,平房的左右前後,河邊,路邊,甚至個別山頭新開的土地都種了菜。我們種的那塊菜地,在那園裏是條件最好的——土肥地整,曾經有人侍弄過,算是熟菜地。地的一半是韭菜畦。韭菜有宿根,不要費太大的勞力(當然要費些工夫),隻要施施肥,培培土,澆澆水,出了九就能發出鮮綠肥嫩的韭芽。最難得的是,菜地西北的石崖底下有一個石窠,挖出石窠裏的亂石沉泥,石縫裏就涔涔地流出泉水。
石窠不大,但是積一窠水恰好可以澆完那塊菜地。積水用完,一頓飯的工夫又可以蓄滿。水滿的時候,一清到底,不溢不流,很有點像童話裏的寶瓶,水用了還有,不用就總是滿著。泉水清冽,不澆菜也可以澆果樹,或者用來洗頭、洗衣服。“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這比滄浪之水還好。同樣種菜的別的同誌,菜地附近沒有水泉,用水要到延河裏去挑,不像我們三個,從石窠通菜地掏一條窄窄淺淺的水溝,用柳罐打水,抬抬手就把菜澆了。大家都羨慕我們。我們也覺得沾了自然條件的光,仿佛幹活掂了輕的,很不好意思,就下定決心要把菜地種好、管好。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為了積肥,大家趁早晚散步的時候到大路上拾糞,那裏來往的牲口多,“隻要動動手,肥源到處有”啊。我們請老農講課,大家跟著學了不少知識。《萬丈高樓從地起》的歌者,農民詩人孫萬福,就是有名的老師之一。記得那個時候他是60多歲,精神矍鑠,聲音響亮,講話又親切又質樸,那老當益壯的風度,到現在我還留著深刻的印象。跟那些老師,我們學種菜、種瓜、種煙。像種瓜要浸種、壓秧,種煙要打杈、掐尖,很多實際學問我們都是邊做邊跟老師學的。有的學會烤煙,自己做挺講究的紙煙和雪茄;有的學會蔬菜加工,做的番茄醬能吃到冬天;有的學會蔬菜醃漬、窖藏,使秋菜接上春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