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夜幕降臨,盡管大部分人在白天還在為身邊發生的大事而擔驚受怕,此時的N市已經自覺地幻化成簡易到不行的酒池肉林。大排檔之類隨處可見,滿當當的酒客足夠樂壞正在揮汗如雨的小老板們了。沒有人會理會在這為數不多的賓館的其中一家內,兩個男人正在為酒客們所不關心的事件而繼續著工作。
“你要的帶子,還有錄像機。”嚴顧文抱著個大箱子走進房間,這種體力活還是無一例外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偶爾也會因此沒結果地抱怨一會兒。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利索呢,那我們就開始吧,老人家說是八點十五分左右離開的現場,我們要找的人至少在其後吧。”解路武熟練地連接了各個接口,在幾盒帶子中翻找了一會兒,將其中一盤插入放送機內。昨晚在河濱公路沿岸所發生的一切正呈現在兩人麵前。隨著影像如定格似的向前滾動著,解路武望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嚴顧文此時並沒有將精神集中在電視屏幕上,“我知道你還有疑問,現在這段閑時可以提出。”
“很明顯吧?這次我可沒法像過往那樣情願站在你這一邊呢。”嚴顧文的雙眼睹了一眼好似卡機的屏幕,將自傍晚以來的疑問拋給了自己的摯友,“如果說這是一起有預謀的作案,要找到凶手應該在遊艇本身或是遊艇停靠的碼頭去尋找線索吧?現在我們要找的這個人隻是在離事件發生地約一百米之外的河堤上駐留過的男人,這不奇怪麼?我承認你的直覺一直很有準兒,但看你下午的表現,失態的直覺也值得信賴麼?”
“的確有一部分還停留在直覺的層麵上。如果是嫌疑犯的話,會習慣性地在事件發生地再次出現以確認自己成功與否,甚至有些精神異常的犯罪者會欣賞這一切。”解路武抽出一支香煙拋向自己的拍檔,自己叼上一支點燃,另一隻手饒有颯事地摸著下巴上還來不及整理的胡渣,“雖然這種推理的確是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看不到他的出現的話,也不可能有準確的推斷咯。”
話音剛落,期待中的影像終於跳入了兩人的視線。一名男子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上,影像也隨之熱鬧起來,幾秒鍾之後便看到飛濺的遊艇殘片散落在了人行道上。解路武連忙在煙灰缸裏掐滅了香煙,操起遙控器按下了倒退、暫停,畫麵定格在了男人出現的那一刻。
“就是他?!”嚴顧文用煙蒂敲了敲屏幕上那個模糊的身影,若無其事地衝著拍檔笑了笑,“他在爆炸發生之前就已經離開河堤了,這應該可以……”
“不,即沒辦法證明他有罪,也不足夠給她清白哦。”解路武再一次點上的香煙,斬釘截鐵的論斷讓身旁的嚴顧文不禁撓起頭皮。不過他並沒有插嘴,那是出於對對方的信任,而他也終於在幾秒鍾之後等到了解路武的進一步解說,“這次的問題是他沒有圍觀哪。不覺得奇怪了,身後發生了一起爆炸案,他居然頭也不回地走了,就算他並非是執行者,也不可能對正在發生的事情無動於衷。”
“這樣說來也的確有道理。但是,我們忙了一整天,除了這個模模糊糊的男子之外,什麼都沒有。這個家夥又是誰呢?就算有疑點,在一般看來他也不過就是個路過的冷淡的人,作案動機呢?就算真的是要殺誰,也不用放這麼一大顆煙花吧?”
嚴顧文說話期間,解路武與遙控器交上了勁兒,快進、倒帶、暫停、播放就這麼來回地按,而畫麵也是來回地在那不到五分鍾的片段裏迅速變動著,這可忙壞了那位忘記回頭看一眼“煙花”的黑衣人,突然又轉回了許多,最後定格在了六點三十七分。
“看到了什麼了沒有?”
應著拍檔的指引,嚴顧文將視線轉向了屏幕,這可回到了“嫌疑人”來的時候:“他手上拿著的是什麼?”
“百合。”解路武掐滅了香煙,順手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在我們這地方時沒有這種習慣,有些地方會用百合來祭奠亡者的。我今天在河堤的那會兒也見到了百合,當是卡在淺灘邊,還來不及被河水衝走,這讓我不禁想起了自己還在警校的時候。”
“這又和你在警校的事兒有什麼關係?”這越聽,嚴顧文是越糊塗了。
“大三的時候,犯罪心理學的導師曾經給過我一個案例,是當時他剛剛到外省協助調查回來之後交給我的,雖然事發地點是隔了十萬裏,但兩者之間卻有驚人的相似。”解路武繪聲繪色的講解最終的焦點還是回到了電視屏幕上,“無視事故而離開現場的人、百合花,那案子最後的結果以機械事故結案。”
“有這麼巧合?”
“搞不準這根本就不是巧合,或許是命中注定我要和這個人會一會。”解路武望了一眼還在霧水裏打轉的拍檔,撥通著一個已經有些陌生的電話號碼,“當時導師把那個案例當成是禮物送給我,我也最終沒能參透那個家夥的作案過程,隻是直覺讓我堅信他一定是犯罪者,導師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最終沒能得到突破……喂,林教授麼?我是03期的解路武,好久不見……”
正題加入閑聊,這段三年後的師徒通話足足持續了三十多分鍾,嚴顧文在床上都已經開始打起呼嚕的時候才被拍檔喊醒,幸而這個看起來略微年長的刑警血糖很正常,也習慣了被這樣叫醒,這可是近二十個小時緊張工作之後珍貴的放鬆時間。迷迷糊糊的他嘴裏瞎喊著:“找到了麼?找著那個百合了麼?”
“找到了,四年前他還不過是個大三學生。現在嘛,已經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真有趣。”待嚴顧文完全清醒過來,解路武已經在電腦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尹諾菲,現在是G市一家大企業的高層領導以及股東之一,真是難以想象,不過是和我們同齡的……”
察覺到搭檔突然頓住的話語,嚴顧文鬆散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他望向液晶屏幕,鼠標指針停滯在了一張照片上,而解路武那像是突然被點了穴道的僵硬表情更顯得有些詭異:“怎麼了?你認識這個大企業領導?”
“我們能去會一會他麼?”解路武蓋上筆記本電腦,自顧自地起身向著出口走去,雖然“穴道”已經解開,但是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仍然讓極有默契的搭檔十分在意,“我去影印尹諾菲的照片,你去向組長請示一下吧。”
“嘿……?你個小子,為什麼不是你去向我老爸請示啊?!”對事態的發展缺乏準備的嚴顧文發覺到異樣的時候,房門已經關上了。而可憐的兒子在一百個不願意的內心叫罵之後,起身來到實際上就在隔壁的房間,表情掙紮地敲響了父親的房門。此時的嚴顧文用盡下半輩子的大腦內存也絕對不會想到,由此所引發的一係列事件,將左右他今後的人生。
M河上不再有遊艇出現的第一個夜晚,亦是尹諾菲由一名管理者成為領導者的第一個夜晚,兩條原本不應該再有重合的平行線正不自覺地偏離各自的軌道,向著那個必然的交彙點前進著。當在各種低劣的娛樂場所中盡興而歸的人們互相攙扶著向各自的歸宿踉蹌前進時,一輛黑色的大切諾基穿過了N市的濱江大道,駛上了通往G市的高速公路……
-Ⅵ-
付氏集團位於城東的總部大廈正門,嶄新的BENZ轎車在旋轉門前停定,已經等候多時的大堂服務生便迎了上來。在他的身邊,一位穿著有些普通的職業裝的年輕女性正在等待自己的新上司抵達公司。
付氏集團新任總裁——尹諾菲習慣性地走下自己的新坐騎,頭埋在那個多年未換過的公文包裏找著什麼。
“這是您的新工作證,總裁。”年輕女性似乎是一眼看出了這位即將成為自己直屬上司的男人的心事。
“哦……我都忘記了,舊的牌子昨天已經交給總務處了,”新官上任似乎還有些不習慣了,但讓他更不習慣的是正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女孩,“你是……”
“啊……我是新任的總裁助理,也就是您的秘書。”看著上司驚訝的表情,剛剛成為這家跨國企業一員的女孩頓時慌了手腳,雖然沒有到花容失色的程度,但此時她心中一定正在為沒能用上自己訓練了一宿的自我介紹而懊喪不已。
“Jason呢?”尹諾菲一邊將工作證掛在西裝上,眼睛卻沒有離開這位新下屬,這絕非是因為對方不刻意也會在花叢中被凸顯出來的姿色,而完全是因為這有點操之過急的新官上任讓自己極度得不適應,“我的助理是Jason才對吧?”
“Jason在我的推薦下,已經在你回來的同時飛往歐洲做準備了,他現在是董事長助理,”就在新助理手足無措的當口,從銀白色跑車中鑽出來的男子為她圓了這可能是糟糕的職場開端的尷尬場麵。順著他感激的目光看去,傅家大少正邁著在她看來沒有更帥氣的步伐走來兩人身邊,拿著墨鏡的右手在半空擺了擺,“你可以先上去準備一下工作了,我和總裁有事要談。”
“是,傅經理。”女孩終於可以從這場失敗的處子秀中擺脫出來,三步並作兩步到了電梯前,一邊深呼吸一邊拍打著仍然跳得極快的心口。突然,好像一切又僵住了,剛剛的一幕幕在她腦中過濾著,而過濾的結果是:“天哪,我甚至都還沒有讓他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救我啊,媽。”
看著新職員走遠了,凱子的本性就完全地暴露無疑,一手勾在尹諾菲的肩上,眉間的得意泛濫得到處都是:“怎麼樣?名牌大學畢業的碩士生,剛出社會來得,沒有男朋友、沒有不良嗜好,也沒有傳染病史,簡直就是秀色可餐嘛。還不感謝我這個兄弟。”
“把Jason安排去協助傅董我是會舉雙手讚成的。”新任總裁撥開了前總裁愛子的手,自顧自地走進大廈,臉上的表情很平常——很平常的嚴肅,“但是你不是不知道我向來隻啟用男助理,而且你有空插手人事部的工作?這可是違反公司製度的。”
“我這不也是為你考慮麼?如果擔心黎珊吃醋,你和人事部打個招呼不就得了。”
“如果是擔心黎珊,那我隻用男助理她是不是也應該懷疑我的性取向呢?”
聽到好友的反駁,凱子饒有煞事地停下了腳步,咬著墨鏡的一腳,想了半會兒:“又得時候我也會有這種懷疑耶?”
“電梯不等你了哦,白癡。”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尹諾菲已經站在了電梯裏,手指按在開啟的按鈕上。
“誒……開個玩笑而已,等……等等我。”付賀凱的性格或許真的有幾分傻氣,明知道自己的這位兄弟不吃裝腔作勢這一招,但卻時常這樣挑逗一下對方,結果次次都隻是在挑逗自己而已。
“我不用女助理的原因隻是擔心女性無法跟上我的速度,僅此而已。”
“可你現在是C……E……O了,”凱子強調著“CEO”三個字母,絲毫沒有理會到摯友語氣之間所透出的那一絲毫的歎息之意,“你可以稍微讓自己輕鬆一點,這樣不好嗎?”
尹諾菲摘下自己胸口的工作證,點了點上麵的職務一欄,也用著重的口氣念道:“總裁,兼……市場開發部經理,知道為什麼還有一個麼?”說完他又指了指歪歪斜斜搭在對方胸上的牌子——市場開發部副經理,“是因為你這個不成器的家夥哦,我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來輕鬆一下了。”
“怎麼了?!不會吧?!難道……”相較自己的兄弟,凱子簡直就是個十足的戲子,此時他擺出誇張的驚訝表情抓住了尹諾菲的雙肩,“難道你已經積勞成疾,得了絕症?!”
“你這烏鴉嘴的絕症我看才嚴重呢!”一把甩開假惺惺的一雙手,總裁下意識地撥開袖口,望了一眼他的手表——一塊外表看上去極為普通的鋼製手表,但是表盤所擁有的四個小表盤的確是極少見的。
“上次生日我送你的那塊萬國沒準備戴麼?你這表都多少年了,也該換個符合自己身份的了。”
“沒有必要,那塊萬國我就收藏著好。”尹諾菲看著那個多出來的小表盤,它在以逆時針的方向緩慢地移動著,正要踏過“23”的刻度。男人的腦中不禁閃過了當初將這塊表交到他手上的那號人物所說的話——“這塊表會告訴你自己所剩下的時間,知道之後你就會明白該如何去做了。”
電梯停靠的提示音將尹諾菲從回憶拖回現實,抬頭一看——二十三樓,正當他要步出電梯時,身旁的市場開發部副經理一把拉住了他而自己跳了出去。
“總裁閣下,您的辦公室現在在二十六層,這兒是我的地盤了,再見。”
“別忘了十點的部門經理會議。”放著付賀凱一個人果然還是讓尹諾菲有點不放心,對於對方來說他是兄弟般的朋友,但付老在昨天卻把這個僅比自己小三歲的年輕人以及這家公司像個兒子一般托付給了自己。雖然對自己的能力有足夠的信息,然而當今天早晨一覺醒來時,他還在懷疑自己也許是僅僅做了個噩夢而已。電梯的門重新關上,付氏集團第二任總裁轉身望向落地玻璃之外,這個城市的一切盡收眼底,他又一次撩開衣袖,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語著,“時間真的不算多呢,你覺得夠麼?……還是馬上進行下一個計劃會比較妥當,畢竟我現在還需要時間呢。”
時間在一家公司眼中就是效率的載體,早在兩年前尹諾菲開始嶄露頭角時開始,付氏集團的員工頭腦中“效率”便成為了保住飯碗的唯一準繩,所以當這位效率主義者升任總裁的消息公布之後,也並非所有的員工都很高興。不過,對於剛剛新晉公司就成為新總裁的新助理的方佑琳來說,工作效率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魔咒,令她坐立不安。雖然說是第一天上任,但早在之前就因為培訓而來過這裏了。他的前輩,也就是原市場開發部經理助理——Jason。如果說在半天多的培訓中記住了什麼,隻有兩個字“效率”,對Jason的映像是“效率的魔鬼”。她現在麵對著寬曠而安靜的總裁專用空間,一遍又一遍小聲重複著“效率”二字,一邊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來回踱步,“方佑琳,你一定要扳回一城才行。”
電梯就在女孩下定決心的當口打開了,尹諾菲從裏麵走了出來。自己並非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但當這裏完全屬於自己的時候還是難免覺得“未免也太寬敞了一點?”,一整個二十六層,僅僅隻有一個人服務,從辦公室到會客廳,從健身房到休息室,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太過個性而多餘了。不過今天尹諾菲感到了不同以往的安靜,因為原本在這一層工作的,除總裁之外有二十六人,基本的助理有五人,剩下的就是為服侍而存在的,昨天尹諾菲已經一聲令下讓他們之中沒有能跟隨老董事長去歐洲的十三人去財務部領三個月薪水了,所以今天這裏僅有兩人。不對,在尹諾菲的概念裏僅有他自己一人。
“總裁!”這在空間內回蕩了好半天的聲音告訴尹諾菲,另一個人的存在,而且性別為女。他轉頭望向聲援,剛才在大門口是同迎接自己的女孩此時正抱著文件夾向自己走過來。就一瞬間,尹諾菲腦中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於是他便將其付諸實施了——還沒等對方走到自己跟前,脾氣有些大的總裁便向自己的新辦公室邁步走去。
看著上司又沒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女孩心裏又著急起來,快步跟到了上司身後,她沒有看到對方此時因為計謀得逞而露出的“陰森”笑容,反而是認真地背起自己昨晚準備好的自我介紹:“您好,我是接替離任的Jason來擔任您新助理的方佑琳,您叫我佑琳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