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極為寬廣,東望西望不見邊際,城牆十七八丈,樓堞森然,城外是一片石礫地,無草樹,城中隱隱有風雷之聲。豬淑良道:“此便是大地獄,裏頭有許多細分的名目,近似於人間傳說的十八重獄。獄中鬼魂數以億計,各隨罪孽輕重受刑。”
柴進跟他走過百丈長的吊橋,來到城北門,門上鑿字:無間門。門左右蹲著兩隻巨鬼,麵紅發綠,牙出於唇,見柴進走來,立起三丈身軀,拔刀喝問:“何物到此?”柴進出示手中符印,二鬼見印,收刀不再言語。
走入甕城,城牆邊架著一隻烏金鍋,豬淑良在鍋邊就坐,有一人頭下腳上,倒行而來,將銅片和鐵塊加入烏金鍋中,吹火煮得熾熱。柴進遠遠走開,眼見豬淑良將紅熱的鐵塊拌以銅汁,一仰吞下。
食畢,豬淑良與倒行人道別,帶著柴進走入一條玄武岩鋪成的大路,路兩旁盡是塗上黑漆的高牆大院。路上行走的鬼神亦皆穿著皂黑衣褲,來去飄忽無聲。觸目皆黑,柴進眼睛疲乏,極不喜歡此處。
柴進道:“城裏官差,凶相更勝外間。”豬淑良道:“在地獄裏當差可不是什麼好差事,裏頭盡是說謊成性的奸魂猾鬼,非是凶神惡煞鎮不住。”柴進道:“古代鋒棱人物墮地獄者不少,若遇見,莫忘告知。”夜叉笑道:“此間名流甚多,適才那個倒行者便大大有名,他是晉朝桓溫,生前不為人下,驕橫誤事,因此府君罰他倒立行走。”
柴進歎道:“一世英雄,落罪如此,府君倒是別出心裁。”豬淑良道:“似這等權勢大,造惡深的人,府君往往別樣處置。譬如張角、王衍,生前逞口舌之才擾亂世道,府君罰他們有臉無嘴,藥田中默默耕耘;又如王莽、李林甫,在生時城府太深,言語多詐,府君讓他們胸前掛一隻魔法夾子,再有言不由衷,鐵夾子跳起來夾住嘴唇;另如田蚡、魏延,生前事事爭搶,罰他們肥胖,行動遲緩;又有安祿山、石敬瑭等,為名為利亂認爹娘,府君罰他們每日鑽進黃鼠狼屁股,再隨著糞便出來;至於黃巢縱兵食人,罰他裸臥,將生肉切成薄片鋪在身上,任由過路小鬼利叉刺食,使他時時刺痛;而李後主因為一時輕佻,用絲帛將寵妃小足裹成新月之形,引發纏足之弊,使後世女兒受無量苦,風流罪過實在太大,因此罰他永世為女鬼造鞋。種種報應如是。”柴進聽了,深思不語。
豬淑良引柴進走向某處碉樓,掀簾入內,裏頭一個挎著繩索的膠皮小鬼迎麵攔住,哈腰問:“豬頭,可是新到犯人?”豬淑良道:“奉府君令,引他遊覽,看看便去。”柴進出示手上符印,小鬼吃吃奸笑,弓身四肢著地,爬到一角去了。
入院,乃見無數大鍋,分行列排布,其下燃火,其上煮人,傳出一陣陣痛楚嗟怨之聲,酸酸惻惻。豬淑良道:“這裏是油釜地獄,專門烹炸欺善淩弱,奪占他人財產、妻女之人。”柴進走近看,忽被油沫濺身,痛入骨髓,連連倒退。
豬淑良扶住他道:“西二十二排第三十鍋煮炸期滿,罪犯獲釋,我們去看看。”柴進隨他去,遠遠聞到花香,仔細看,原來沸油裏長出一株睡蓮,蓮上十數個蜂兒振翅飛鳴,似極歡喜,鳴畢,越空而去。然後蓮花萎爛,複有惡魔將新鬼逐一拋入釜中,下釜者立變焦黑,哀聲大作。柴進不忍看,憫歎求去。
豬淑良又引柴進沿著碉樓間的飛橋來到下一處地獄,名叫炮烙地獄。地獄中滿地炭灰,有大銅柱二十餘根,東西兩列豎立,柱上有孔,無數大鐵鏈貫穿在柱孔間,縛住電眼夜叉數百頭,或鎖其頸項,或穿其胸骨。夜叉們大聲呻吟,焰火在齒舌間閃躍,似乎幹渴無比。
豬淑良道:“此輩皆古代大將,濫殺無辜,殘暴過甚者,囚禁在此,漸變為夜叉。比如秦將——白起、李信、王賁等,在東三柱;項羽部下英布、鍾離昧、龍且、曹咎等,在東四柱;犬戎、匈奴、鮮卑、突厥各族將領,在西五至西八柱,直待服刑期滿,魔性磨滅,方能釋放下來,作為新夜叉輪換我等。”柴進問豬淑良生前何人,豬淑良道:“我乃殷商之人,侍奉紂王,年代久遠,史書不載。”
此時有一群小鬼背來大捆大捆的幹柴在柱下點燃,柱身旋即被猛火煨得通紅,夜叉們扭曲受刑,淒厲呼號,直至目中電光湮滅,睹之使人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