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村紀事:桃花源與名利場(2)(2 / 2)

榮榮和其他藝術家的互動關係更多。他拍攝張洹時,扔給張洹一個模特的假腿,張洹把假腿套在自己的腿上,成了一個三條腿的人。

巫鴻追溯時注意到了其中的微妙之處:“這類照片並非僅僅是對事前協調好的行為表演的客觀記錄,而是常常以攝影激發起了行為藝術表演,並成為一個綜合藝術項目的組成部分。”

但齟齬很快出現。一個行為藝術被拍下來後,算攝影師的作品嗎?拍攝過程中藝術家和攝影師的互動算不算創作?藝術家們開始防備攝影師。

最大的爭執發生在作品《為無名山增高一米》上。在中國當代藝術界,這部作品被稱為“羅生門”、“一個詛咒”。

1995年5月,十位東村藝術家和攝影師呂楠來到北京妙峰山區的一座無名山,裸體,按身體重量由重到輕疊起,統一俯臥、靜止。作品拍完後不久,十位藝術家請呂楠吃飯。呂楠把有細微差別的10張底片混在一起,讓藝術家們自己隨便挑。挑完之後,他把剩下的底片全部剪掉。這樣每個藝術家都有一張獨一無二的絕版底片,呂楠自己沒有保留。

四年後,張洹和馬六明都用這個作品申報1999年威尼斯雙年展,但馬六明沒有成功,原因是“張洹已經提交過這個作品”。張洹在《今天》雜誌上發表文章,聲稱此作品是個人作品,其餘人都是花錢雇來的。馬六明則希望左小祖咒出麵澄清這件事。

結果,《無名山》在當年的威尼斯雙年展上名聲大噪。張洹也獲得了國際知名度。

2010年馬六明接受采訪時仍說,《無名山》“版權為大家所有”。而左小祖咒的敘述是:“這個作品的主創是孔布、張洹和我三個人,馬六明呢,補充了一點點,其他人隻是掏錢脫褲子。做作品是要花錢的,我們每個人出了200塊錢,總共出了2000塊。”左小祖咒還在自己的書《憂傷的老板》中寫,有人告訴他,“張洹給馬六明發了傳真,要他小心自己的狗命。夠戲劇喲。”

《無名山》創作時,榮榮不在北京。“當時我覺得左小祖咒和張洹是很好的朋友,非常好。後來變了,每個人都不一樣了。”他隻把話說到這裏。

左小祖咒戲稱,關於這件事的說法“現在至少已經有了兩千多個不同的版本”。巫鴻的解讀是:“這種聯盟(指東村藝術家之間的互動、合作)後來在商業誘惑的壓力下解體了。”

1998年張洹移民美國,馬六明也頻繁地參與國際藝術展和藝術節,榮榮則認識了日本攝影師妻子映裏。到今天,當年的落魄藝術青年,很多已在資本挾裹下的當代藝術熱潮中沉浮多年。

張洹是最成功的一個。他儼然站在最知名的當代中國藝術家隊列裏,身價不菲、團隊雄厚、工程浩大。但凱倫·史密斯並不太喜歡他現在那些浩大的裝置,她委婉地評價張洹從東村開始的藝術之路:“他可能一直對怎麼能夠改變他的未來(有想法)……對張洹來講藝術是工具,他能夠(借藝術)得到社會地位,獲得某種肯定。張洹是很聰明的人,他確實有表演的能力……但是他對真正的藝術有多大的興趣?”

東村群落解散後,左小祖咒有一兩年不想跟藝術家們來往。“我變得有點自閉,對藝術感到失望,寧願跟殺豬的一塊兒喝酒,也不大跟藝術家玩兒了。”

每個人口中都有一個不一樣的東村。唯一沒有爭議的隻有東村的位置。“從三環路的麥子店一直過去,到現在的藍色港灣後邊,四環路把東村一分為二,有一個叫大山莊的橋。現在還有一些痕跡,其實那些樹還是一樣的。”榮榮一遍遍向年輕記者解釋這個村子曾經的存在。

1993年11月12日,他在日記裏提到了村子入口處的情景:“今天晚上,我又騎車帶妹妹回家,東三環路的施工夜以繼日地進行,震耳欲聾,申奧的彩綢在北風中飄舞……但我們到長城飯店得向右拐了,不一會兒,路越來越黑……這裏有一種地獄般的感覺,而一回頭,那邊的燕莎、昆侖、長城飯店……那是另一個世界,像天堂裏的燈光。”(張自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