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真是太太太熟悉了。這個聲音。
楊士凡差點熱淚盈眶,挽起左手的袖子把之前一直綁著沒拆的繃帶解了,然後舉起帶著疤痕的手朝攝像機伸去。圓形而深邃的機械眼旁邊亮起了淺藍色的掃描光線,內部的環狀結構旋轉著調整焦距……一切都仿若昨日,曾經是卡車司機時也經曆過這樣的檢測程序——
“信息有誤。檢測不到有效的植入式身份證明。”
寒冷的氣溫侵蝕著他裸露的手臂,起了一些雞皮疙瘩。楊士凡腦子裏嗡嗡作響,甚至不確定剛才聽到的是真的;而那電子眼看他還保持著伸著手的動作,便又掃描兩次,然後再次告知了他同樣的結果。
“不……這不可能啊?”
楊士凡聲音顫抖,抓著自己的左手使勁摩挲,身份證芯片已經不在體內了……但即使它還在,這樣摸也是摸不出來的。恍恍惚惚好一會,他才想起自己還有拿錢包,遂從大衣內側將它翻出來,哆哆嗦嗦地抽出工作證給電子眼看。“那這個!這個總行了吧!”
“……已確認。當前工作證件為世紀城隔離區運輸部門所有,持有人是楊士凡先生。”
“哈……”楊士凡聽到這話終於鬆了一口氣。但電子眼方麵沒有任何後續的反應馬上又讓他惴惴不安起來,於是他把證件在電子眼眼前晃了晃,問道:“然後呢?喂喂,怎麼還不能讓我進去啊?!”
“請求,拒絕。因為您無法證明您就是楊士凡先生——”
“混蛋!!!”霎時一股怒氣從心頭騰騰升起,楊士凡順手就將工作證摔在電子眼鏡頭上,而後雙手一左一右抓住電子眼兩邊的掃描器凸起往後拉,強迫它以超近的距離看著自己:“我******就是楊士凡啊!怎麼證明,我他媽本身就是證明!”
那電子眼倒也是不躲避,任由他拉著,並在他放手之後還保持在同樣的位置但悄悄地開始搜索資料。它看著這個滿臉滄桑、幹枯如槁的人類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工作證,又將工作證和他自己的臉並列湊上前來,咆哮道:
“看啊!看清楚了你這傻比AI!!我,我…你倒是說說啊,哈?難道我和證件照片上的人長得不一樣嗎!!啊?!”說這些話的同時,他還用另一隻手指著繞著自己的臉轉了幾個圈圈;灰黃的皮膚下鼓起幾條蚯蚓般的筋,布滿血絲的雙眼憤怒無比。
“人麵部圖像掃描完成,與證件照片對比取整數結果的相似度:66%。此外,根據運輸部門檔案第D-20901113號所述,曾持有這張工作證的楊士凡先生已於三個月零八天前在工作中遇難,生還的機率低於5%。以及,您身上沒有檢測出植入式住民芯片……最後得出不是同一人可能性:超過94%。係統結論是:您不是楊士凡先生,我不能為您開門。”
楊士凡覺得自己快瘋了,但他拚命地強迫自己不要放棄。
“那就叫葛娜出來!!或者孫書晟!!於蕭!其他人!!讓他們來見我!!讓他們來看看我是不是楊士凡啊!啊?!!”他憤怒地嚷嚷著同事朋友和上司的名字,對著電子眼一頓猛烈的拳打腳踢,除了疼得自己哇哇直叫以外沒有任何作用。
不久,有另一個聲音從擴音器裏傳出來。原來電子眼所看到的一切都傳回了隔離區安保部門辦公室,有人看到他、並聽見他說的話了。在這一瞬間楊士凡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抱著絕望的希望默默祈求好消息的出現——
“你好,我代表世紀城隔離區安保部門在此和你說話。不得不說,抱歉……就算你真的是那個應該已經死了的卡車司機楊士凡,我這邊也不能放你回來——在外麵的這三四個月……輻射會對你造成多少傷害都不說了,誰知道你還會得些什麼奇怪的病、感染外界變異的寄生蟲什麼的?正常人類的存續已經如此岌岌可危,我們冒不起這麼大的風險把你放進來。對不起,請你走吧。”
之後通話就永遠地切斷了。殘酷的現實抹殺了楊士凡最後的一絲希望。一股熱血激烈地撞擊著他腦中的血管,使他瘋狂地咆哮,瘋狂地用拳頭去砸用身體去撞那沉重的外牆大門……他很想很想痛快地大哭一場,可體內哪有多餘的水分給他揮霍啊。
靠在門邊,楊士凡麵如死灰地倒在地上,心情竟漸漸地變得安定了。或者說,是終於接受了絕望帶來的平靜。他看了一眼那個一直在觀察著自己的電子眼,嘶啞而虛弱地說了句:“別這樣看著我好不……?既然不能死在家裏,那我怎麼也要死在家門口。這你是絕對無法阻止我的……”
雖然說了那樣的話。
但如果有機會活下去,果然還是不想放棄。
楊士凡抱著一罐子溫溫的冷卻用水,哭喪著臉,委屈地踏上返回殘骸山的路。那罐子是屬於警衛電腦的,它特地解開顯示屏下方的工程用小門,從裏麵鼓搗出一瓶給他。他不知道這個AI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有了這些水,即使沒有食物也足夠支撐他返回殘骸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