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你說是個甚麼特殊日子?非也非也,這京州既無公侯嫁女,也未到秋來放榜,隻不過天底下的普通人仍然在過著最尋常的生活,偶爾生起波瀾,對自身而言便已是了不得的天翻地覆哩!
夜裏的挽香樓輕易進不了,也輕易出不去。此時亥時已過,漏壺剛至下四刻,人定夜深的時候挽香樓卻才喧鬧正當時,而熄了燈一片黢黑的雨景閣,菱兒看著眼前腰闊膀圓、滿臉麻點的女子,道:
“姑娘可準備好了?”
若不說,真難以想到眼前形態粗野的女子就是纖腰贏弱的楚纖纖,她拍拍藏在腰間鼓囊囊的包袱,朝菱兒說:
“好了,角門上的那幾人你都打點了?”
菱兒點頭,將一邊桌上的棗紅頭巾遞給楚纖纖,答道:
“應是無礙,樓裏丫頭們偷懶耍滑夜裏偷溜出去,都是從那道角門走的。姑娘還得把頭巾紮上”
楚纖纖接過,三下五下就把頭發包起,將一張點滿麻子的臉遮了一半。
“好,此番真是有勞你了,隻怕往後……我更加無甚可回報的了”
菱兒聽了急的一跺腳,道:“姑娘這說的甚麼話!菱兒與姑娘早已生係一線,更何況姑娘此舉若得成,也是走的正途,比待在樓裏好了不知多少!”
看著小丫頭又急又惱的小臉蛋兒,楚纖纖無聲地笑了。她依賴青榆,菱兒又何嚐不是依賴著她?
“罷了罷了,那我先去,你稍後領青榆姑娘過來,可做得麼?”
菱兒俏皮地笑了笑,道:“做得做得!姑娘放心去吧,自個兒千萬小心些”
“知道了”
這回看著楚纖纖走下樓去,與上回見她被重九帶走又有些不同。那時嫋娜倩影,蓮步翩躚,不知去路何去何從;如今卻粗疏打扮,悄聲潛行,挺直的背影走向吉凶未卜的前方。
菱兒手裏拳頭緊握,姑娘若是能如願,也真是苦盡甘來了。
離子時還有兩刻,風露苑的院門被敲響;而此同時,淩亭一身夜行衣裝束,從薛府後牆翻入,落地無聲。
“纖纖姑娘約子時,雲客來碧雲軒,我來領姑娘前去”
青榆趿著鞋,草草披著件單襟褂子,看著眼前一臉歡喜的菱兒,真有些摸不著頭腦;而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的薛誠,則差點被房中突然出現的淩亭嚇了個半死。
這邊菱兒領著長發散亂的青榆繞過角門看守,徑直向挽香樓北門走去;那邊淩亭則架起滿頭霧水的薛誠,運氣翻牆踏簷疾走,腳下不停地向雲客來飛奔。
雲客來李大掌櫃的得了信,早早便將一整棟臨窗有池閣的獨門小樓碧雲軒空了出來,專等夜裏的客人。
楚纖纖解下腰間包袱,脫去粗麻褐衣,以清水洗淨麵上汙亂,這才在臨窗的銅鏡妝奩台前安坐,翠鈿金翹琳琅擺,青黛胭紅慢描摹,鴉髻高盤,春山遠黛,當真是一生隻得一次的盛妝媚影。
細細勾勒描妝畢,楚纖纖站起身,拿起包袱裏上麵那件大紅綢緞裁就的衣裳,輕輕一抖,如水波紋的紅色便漫天鋪就開來,一寸寸映上她的手指、眼底。
徐徐著衣,寬帶束腰,裙裾迤邐曳地,楚纖纖隻消一個轉身,霎時間滿身的瀲灩水紅都如飛珠散躍。看著銅鏡裏模糊的人影,楚纖纖終於笑了。
……
到了碧雲軒前的臨池小亭,淩亭放下薛誠,才騰出手來擦了擦額間的薄汗,心想自己這一路也真夠不容易的……
腳下一觸到實地,薛誠終於從暈乎乎的狀態裏回過神來,左右四顧,仍然是一臉茫然,抓著淩亭的衣袖就問:
“這到底是做甚?纖纖姑娘在何處?……”
“薛公子稍安,隨婢子上樓去,纖纖姑娘已久候”
還不待他說完,就看到後頭月洞門裏又走過來二人,說話的就是其中當先的黃衫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