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將軍!”馬超見趙雲來了,連忙迎了上來,“可是有小妹的消息?”
趙雲搖了搖頭,馬超狠狠一拳打在了身旁的樹上:“我真是枉做人大哥,連自家丫頭都守不住,還做什麼守城將軍……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將來還有什麼麵目去見我爹?”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還沒有她和葉甲的消息,就說明還有希望!”趙雲說著,忽然狠狠抽了身下的馬一鞭。
他要找到她,以最快的速度。隻要她還活著,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於是,從那日傍晚開始,趙雲的一人一騎,便出現在青峰穀附近所有的大山小路上。哪怕一個不起眼的山洞和一片片茂密的叢林。
然而一夜過去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時分,馬雲鷺和葉甲就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依然沒有半絲蹤跡。方圓幾十裏的山路,都被趙雲找了個遍。眼見他臉上的胡楂和青黑色的眼眶,連馬超也察覺到了他對自家妹子的上心。
“趙將軍,我家雲鷺是個福薄的,早些天我就發現這丫頭對你的事特別在意……”馬超說著,又紅了眼眶,“我當初就不該帶她來的,若是當時我強硬一些,她也不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
“葉元,你確定那日你與他們分開時,他們是向這個方向去的?”趙雲看著連日以來,唯一一處還不曾去過的地方。
那是青峰穀的一線峽,穿過那條長長的,僅容兩人通過的石道後,是一片懸崖。
“馬將軍,如果你是葉甲,帶著雲鷺逃命的話,你覺得哪裏是最適合的?”
馬超一愣,循著趙雲的視線望過去後,所有人的視線都是一亮。
趙雲卻是頭一個翻身下馬,衝一線峽衝去……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趙雲立在懸崖的盡頭,四下空茫之中,隱約有一雙手攀著崖壁,尖尖十指因為攀住泥土太久,指甲縫間除了汙泥便是幹涸了的暗紅色血液。
“雲鷺?”趙雲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呼喚顫抖得幾不成音。
像錯覺又仿佛是真實的,那雙手明顯也顫抖了幾下,趙雲幾乎是衝到崖邊的,映入視線的是,是一張花容失色的慘白臉龐。
馬雲鷺雙手緊緊攀著崖沿,一隻腳懸在半空中,一隻腳踩在一柄烏黑的斧柄上。
趙雲認得這把斧頭,這是葉甲的隨身兵器,此時斧頭的刃口幾乎整個陷進了石壁之中,隻剩斧柄還露在空中,她的腳下是幾不能見底的山底。
見到趙雲,馬雲鷺的雙唇卻是顫抖得厲害,半晌才啞著嗓子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救到葉甲……”
“噓!”趙雲搖了搖頭,隻覺鼻頭一陣酸澀,這一刻,他最先想到的不是為失去了一個兄弟而難過,而是慶幸和感激。慶幸她還活著,感激葉甲的犧牲。
這念頭叫他心頭一陣緊縮,既歉疚又自我寬慰。他實在是,實在是沒滿法再承受一次,那種叫“失去”的感覺。
從前菀娘死的時候,他還隻是難過,像失去親人一樣的傷懷。
可是這一次,馬雲鷺卻讓他生平第一次了解,原來當一個人開始著緊另一個人的時候,世間一切都會因為對方的喜憂安危而變得舉重若輕或是舉輕若重。
而馬雲鷺,直到趙雲握著她瀕臨脫力的手將她從崖底拉了上來。她才“哇”的一聲哭著撲進了他的懷裏。
這個據說父親死時都隻是隱忍著沒有哭出聲音的女子,在心愛的男人麵前,像個孩子一樣,一任劫後餘生的淚水爬滿自己的臉頰,毫不介意將自己的心,完整地剖露在這人的麵前。
6.
那日葉甲在重傷之下,毅然選擇跳崖,卻將原本想救他的馬雲鷺拖了下來,危急關頭,他用盡全力將斧頭砍進石壁讓馬雲鷺有了個立足之地,才撐到了翌日清晨。
也許是那一夜在懸壁上的山風太大,也或者是馬雲鷺著實是受了驚,回到軍營的馬雲鷺大病了一場。雖是病中,馬雲鷺的心情卻是極好的。從馬超口中得知趙雲在聽說自己失蹤後的緊張和失態後,馬雲鷺的眉眼都笑成了彎月。
然而趙雲卻在將她抱回軍營之後,便再未踏足她的營帳,仿佛忘記了兩人當日在崖上彼此的動情瞬間。
“他還是不肯來嗎?”一聽熟悉的腳步聲響,馬雲鷺連忙坐了起來,卻見剛進自己營帳的馬超一臉鬱悶地搖了搖頭,“說是要統計一下這次死傷的人數給軍師報回去……”
馬雲鷺皺了皺眉後,一蜷身子便躺回到了床上。
“你別想太多,興許他是真的忙,再說,這次葉甲那小子的死,他好像也挺難受的……”馬超說著,看了看躲在被窩裏半點動靜也沒有的馬雲鷺,心知她未必聽得進勸,隻好歎了口氣出去了。
馬雲鷺躲在被中閉上眼睛,幾乎還能回憶起當日趙雲在崖邊看到自己時的眼神,那種失而複得般的激動和驚喜,絕對超乎了尋常男女之間的關切。
一想到這兒,她再也躺不住了,顧不上還隱隱作痛的頭,便穿衣直奔了趙雲的營帳。剛一掀開帳簾,趙雲便看見她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趙雲立時便低下頭避開了她的探究眼神:“你大哥不是說你傷寒未愈嗎?怎麼還是跑出來了?”
馬雲鷺隻是上前了兩步,走到案前開門見山道:“趙雲,你是否放不下先前那位趙夫人?”
趙雲一愣,抬眸看了她一眼:“為何這樣問?”
“你隻需答我是也不是?”
“我和菀娘是父母之命成的親,她性情的確溫婉可人,當得上是個賢慧的好妻子。可惜當時我太過年輕,執意投軍,將她一人扔在家中……若論感情,我對她愧疚之心重於男女之情……”趙雲說到這,卻聽“撲通”一聲,隻見馬雲鷺直挺挺跪在自己的案前,一雙明眸宛若古井沉水般黯然清澈:“那麼,你就是因為我害死了葉甲而氣我惱我,不肯見我了?既如此,今日我便自請其罪,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你這是幹什麼?”趙雲大驚,起身便想攙起她。然後剛一靠近她那猶泛著幽幽女香的嬌軀,他原本已經伸出的手便是一滯,頓了片刻,卻是縮了回去:“你起來吧,葉甲的事,若真要怪責也是我的錯。與你無關!”
“趙雲!”馬雲鷺仰起臉靜靜瞅著他,語氣倒是極似初見那日,帶了七分嬌蠻三分跋扈,“既然不是前情難忘,也不是遷怒我,為何這幾日避而不見?”
趙雲看著她明豔如花的嬌容,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要如何說,那日抱著她一路趕回軍營時,經曆了劫後餘生的激動慶幸後,等一切平靜下來,他洗淨了臉坐在鏡前,看著自己飽經滄桑的臉時,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根本失卻了再度擁她入懷的勇氣?
他年長她足足二十歲,二十年的光陰,可以阻隔的東西太多太多。葉甲的死,更成了一根刺。他想保護她,守候她的心是那樣強烈,可是他不能不直麵,當她長成華然貴韻的少婦時,他可能已經白了雙鬢。
“雲鷺!”他幽然長歎,“你這樣年輕,我不是那個能陪你走到最後的人,倘若就這樣站在你身邊,到頭來,我能給你的,可能就隻有餘生綿綿思念和孤寂了。那種感覺,過去二十年我都活在其中……”
他說著,緩緩蹲下身子,抬手輕輕將她垂在額前的發絲撥到耳後:“其中的滋味,我不想你再嚐一遍……”
“你喜歡我嗎?”馬雲鷺瞬也不瞬的看著他,仿佛生怕錯過他眼中任何一絲情緒。
趙雲身子一僵,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我不否認,從初見時便對你十分欣賞……”
“我喜歡你,趙雲!”馬雲鷺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的腰身,將頭埋進他的胸前,“說不清為什麼,知道你與趙夫人的事,雖然明明是初相識的人,我卻開始為你心疼。知道你不像其他人一樣,認為女兒家就應該溫柔識禮,嫻靜如雲,我覺得很開心,聽到你要為我保媒,我心裏又酸又澀,那日才知,我竟將你排在了我想嫁的人的位置上……你因此輕賤我也好,瞧不起我也好,我學不來尋常女子的溫柔小意和含蓄矜持,我隻知道我喜歡你,想做這世上能與你並肩齊眉的人。”言畢,不等趙雲反應過來,她已鉤著他的脖子奉上雙唇,含糊的威脅落在他的頰畔耳邊,“你答應也好,拒絕也罷,我打定主意,就此纏著你,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趙雲僵著身子,卻能分明感覺到懷中的馬雲鷺分明全身在微微顫抖。再怎樣的勇敢堅強,也終歸還是女兒家。相較之下,她的勇敢和從容,倒叫他相形見絀了。
“你說得對!你不是菀娘,你是馬雲鷺!”趙雲擁著她貼緊自己的胸膛,緩緩閉上了眼,“你是即使落下懸崖,也因為相信我一定會趕來救你而苦撐一夜的馬雲鷺啊!”
馬雲鷺重重點頭,眼中燃起歡喜的淚花。
縱使餘生苦更短,奈何此情綿且遠?他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又與她何幹?她隻知道,眼前這個懷抱,是這世上,最能讓她心安的地方!
後記
公元229年,趙雲重病辭世。
當最後停在他腔子裏的一口眷戀,緩緩消聲時,他的手緊緊握住床邊那個看著自己笑得一臉溫柔的女人。
直到她手中的大掌無力垂下時,馬雲鷺才抿著唇,緩緩起身推開窗,迎著陽光曬幹眼淚,繼續微笑如花。
她是即使失去了他,也可以憑著回憶,用餘生繼續愛著這個人間戰神的馬雲鷺——常山趙子龍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