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被踹醒的感覺並不好,尤其是當你正做著一個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小夢——你知道的,夢境被現實的聲音強硬地打碎,不爽,很不爽,非常不爽。於是,除了必要的形體掙紮,我還發自內心地痛吟道: “還他媽讓不讓人活啦?” “快點的,點操!” “點什麼點,操什麼操啊……真是的。” “點的就是你。”哦,可能忘了說了,李睿需要執行舍長的責任和義務,其他人都是副舍長,每一次起床都是一場戰爭,戰爭需要無條件的服從。 “點他大爺,大二的怎麼不點?”我在做最後的掙紮,已經開始閉著眼伸手摸索不知道昨晚扔在哪兒的襪子。 “等你大二了就解脫了,速度吧。”李睿的聲音總是那麼溫柔不打折扣,挾帶著更加不可抗拒的巨大理由,但我還是忍不住抒發了一下真實感情: “幹!” 終於,我在枕頭底下找到了它們,看看成色又毫不猶豫塞了回去,胡亂套了件T恤趟了拖鞋就下樓了,這種文化衫、牛仔褲跟人字拖的搭配比比皆是,男生宿舍甚至女生宿舍出口隨處可見,但在不超過三十秒的行程中始終沒能捕捉到女生的睡衣裝束,這倒是跟我們預想的有些出入。 片刻間,J大超市西麵的小籃球場上已經站起了數支小隊,男女各一排,學院各專業男女資源配比一目了然,化學化工學院慘不忍睹。隊伍前麵是學長摸樣的拿著小本認真記錄什麼,或者假裝記錄什麼。我找到李睿的魯迅發型,迅速而平靜地插入隊尾。 所謂“點操”也不過是點一下人頭,然後解散。經過這麼一折騰我睡意全無,便跟著宿舍哥們一起去二食堂吃早飯,豆漿油條的生活自此開始。 大二之後果真就沒點過操,當然也沒再正經吃過早飯。 這天早上紀淩超喊我上課,當時我正躺在床上出神地看一本封麵考究的《挪威的森林》,他看了眼書名,說:“這不就那什麼……他女朋友自殺了,他跟一老女人做了四次,然後大家開始新的生活……就那本書嘛。” 我搖搖頭不置可否。 第一節是大學英語,我們踩著點進教室,沒來得及洗臉刷牙吃早飯,這樣做的直接後果是沒等到女英文老師做完自我介紹,我就“咚”的一聲砸在了課桌上。 又是該死的低血糖。 我記得高中入學的時候也弄了這麼一出,那時我臉色蒼白如紙,當即嚇暈了另外兩個報名的女生。這一重大事件差點登上第二天的市報,學校在反複斟酌之後認為,這起事件的公布一定會或多或少影響到明年的招生問題,於是不了了之。 而今曆史重演,卻沒有恍如隔世的感慨——廢話,人已經暈過去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紀淩超重拳擊打在太陽穴處,耳膜轟隆一聲;此時連鬆又將他數周不洗的襪子遞到鼻下,一下子呼吸困難;然後你想睜大眼睛看清楚凶手模樣,卻又像被誰的大褲衩子給死死猛上了一樣什麼都看不清,四體輕飄飄地就失去了知覺。 朦朦朧朧感覺被四五人抬到了半空,隨後腳撞到了門框,然後是一層層樓梯,接著一股不一樣的空氣撲過來,絲絲清涼,跟連鬆的臭鞋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是截然不同的,由此我知道我已經離開五教了。 “哎哎,幹嘛呢這是?”耳邊傳來一個成年男子的陌生聲音,應該是過路的老師,我開始有些清醒。 “正上課呢,暈了。” “送醫院啊?別啦,先放地上,平躺著一會就好了……嗯對,沒事,一會就好啦啊。” 然後我就被沒心沒肺地扔在了地上,四肢伸展著躺在草坪上麵,露水還沒散淨的草葉紮得我渾身舒泰,跟針灸似的,我估摸著我要是再不醒他們就該“真揪”試試了。我悄摸兒睜開眼一看,果然,連鬆、涼皓、薛敏、紀淩超,還有隔壁一高個兒賈耀明——居然被一幫大老爺們拯救並在野外圍觀,作為當事人我很失望。 我對他們嘿嘿一笑,說:“哎呀呀,你們都在啊,這麼巧?” “巧個毛,你不知道剛才老師手裏的書差點沒拿住,女生全都是捂著嘴跟看了美國大片兒似的——原來你丫身體這麼弱,這下你他媽算是出名了,全專業七十幾號人沒有一個不認識你的了。” “不到七十個,因為還有技術性逃課的和後來抓住機遇溜了的。”連鬆嬉皮笑臉地說著,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我出名了還是我媽出名了。 “其實呢,哥幾個是擔心你此去便是永別,大家出來送送算是盡一盡同窗之誼,也省了改日集體追悼。”紀淩超的聲音總是一如既往地帶著宿舍老大的溫情,和你滿腔咬死他的衝動。我就知道他們幾個壓根兒就沒想待那兒上課。 賈耀明高大挺拔的白楊樹身材一出現就擋住了我半個天空,他很專業地從附近的超市買了一袋巧克力,拆開袋子直接塞我嘴裏,有模有樣地說: “來,讓貧道賜你十全大補丹一粒。” “還大補丹,你怎麼不說是阿拉蕾的鹹梅幹呢。”巧克力質量不錯入口即化,不過忘了什麼牌子了,我頓感四體充盈重獲新生,還跳起來拍了拍屁股走了兩步。 “這麼強?來來來我們也補一下。”幾人毫不客氣地將剩下的丹藥分而食之,如狼似虎,看得我心驚膽顫。 “最近……我發現……某些人……跟海沁姐走得很……近啊……”連鬆嘴沒閑著,陰陽怪氣地問著紀淩超。 “嗯?是嗎?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小孩子一邊玩去,”紀淩超沒打算滿足我強烈的求知欲望,他以四十五度角仰望五教樓頂的淡雲,感慨良多似的說:“什麼都不懂的人,真幸福。” 我頓時語結,直直地比出兩根中指,要不是脫鞋太麻煩,我準備把兩根腳趾也伸出來。紀淩超大呼小叫的:“哎呀,囂張啊,看來沒什麼大問題了,來咱再給他抬回去,課還沒上完呢。”作勢就要衝過來,我勉力招架住,嬉皮笑臉地哀求道:“嘿嘿,那什麼……我看……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吧?” 明顯不是這麼回事——為了滿足他們逃課的欲望,我假裝勉為其難但還是心安理得地在四人攙扶下回了宿舍。 那節英語是我大學裏的第一堂課,跟初吻一樣,第一次總是短暫而又羞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