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專業總共72人,按照奇偶數分兩個班,我學號34所以被分在二班。當然學號是隨機排列而不是根據成績排名,不然我差點以為J大當真是臥虎藏龍之地,而讓與生俱來的自卑將高考留給我的一點點驕傲強橫地壓在胯下嬌喘連連。 大學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沒人通知接下來要做什麼,有的人在宿舍有的人不在宿舍,有的人在聊天有人的在睡覺,不知道誰是輔導員也不知道誰是班幹部,什麼都不知道。 終於有一天,某個聲音在樓道裏爆開:“我靠,下周一軍訓啦!” “操,神經病。”我翻了下身,把那本《穆斯林的葬禮》扔到床底下,這本平時用來墊枕頭的書搞得我差點跑陽台上對著落日祈禱——再也不用沉浸在思鄉的愁緒裏了,靠各國文學名著打發時間的苦日子仿佛一揮而去。 領軍裝那天,新圖書館的地下一層整的跟避難所似的,烏壓壓一片人頭,但還算井然有序,看來J大新學年擴大招生工作成效顯著。一輛輛綠皮卡車開了進去,我腦子裏幻想著那上上麵滿載AK-47和閃光彈。 等待發放軍訓服裝的過程艱難而漫長,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毫無節奏感地點著學院、姓名、性別、鞋碼,令人生出濃濃睡意,唯一的樂趣便是隨著漂在半空的巨大鞋碼發出一陣“哇噢”、“哇噢”。205趁此機會連唾沫帶比劃地勾勒著高中年間的風流往事,一把鼻涕帶一把淚水唯恐有假,連我都差點信以為真。聊了幾句漸覺困乏,眼看哥幾個就要抱在一起睡去時,人群中隱約發出“呀”的一聲,我扭頭看去,剛好目擊了一班一女生麻袋一樣萎靡倒地的鏡頭。 中暑? 說遲不快說快不遲,青春偶像劇劇情都是這樣產生的,離她最近的紀淩超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上去,背起來就走,涼皓也隨後跟了上去,據說這廝一路上不停地摸人家小姑娘的手。我當時正忙著感慨殷殷同窗情編繪出如此溫馨畫麵,並沒有察覺到這齷齪的一幕。雖然事後涼同學嚴肅地解釋說那是在掐虎口,跟掐人中是一個道理,我們自然是仰頭看著窗外的星星和太陽,一副不知所雲的表情。 紀淩超則坦白地承認:當時隻覺背上有兩團東西,軟軟的,這給了他無限動力,從新圖書館到校醫院都是一路小跑風馳電掣,跟打了雞血似的。 不,應該比雞血更具備興奮劑的效果。 我很懊惱:為什麼我就沒有這麼敏捷的身手搶上前去?不過話說回來,以我手無縛雞或扶戟之力的身體素質,如果當時背她的人是我,估計沒等跑到學三樓就該是她背我了,沒準還會落一身埋怨:“誰讓你背我了?你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而且醫生會就此煩惱,到底應該先搶救誰。 當然,這隻是軍訓前的一個小插曲,注定無法阻擋曆史的洪流和滾滾長江東逝水。 休息兩天之後,軍訓正式開始了。 所謂軍訓就是某部官兵帶著某班學生在烈日炎炎下機械性重複擺臂踢腿此類動作,其作用無非是學校在傳達一個信號:你們這幫孫子以後就歸我管了。 歸人管了自然要先學學人的規矩,所以當我夾雜在一幹陌生人等中間扯開喉嚨大喊“一、二、三、四”的時候,竟然也充滿著一種隨時準備為國捐軀的豪邁。可惜這種豪邁沒能持續多長時間,低血糖的我站在烈日驕陽下搖搖欲墜,連長指著隊伍後排喊: “動!” “再動!” “我靠,你晃個麼什呢,不暈喏!”連長連家鄉話都爆了出來,我勉強舉了手說:“報告!我暈……” 意料之中,周圍響起一陣哄笑,連長瞪著一雙牛眼掐腰喊:“笑!” “報告!我真暈。”我蔫兒蔫兒地晃了兩下,以示事件的真實性和嚴重性。敬愛的連長往邊上一指,我得令而去。 於是軍訓的第一天,列隊跑了幾百米喊了幾遍口號站了半小時軍姿之後,我便一屁股蹲在天橋的台階上,耷拉著腦袋做出一副正與中暑的痛苦搏鬥的樣子。 感謝天氣預報,持續兩周的軍訓有一半時間在下雨,而另一半時間基本上每學完一個新動作,象征性地走幾個來回,我就該一邊趴著去了。 為了不虛度這段小光陰,我從胳膊的縫隙中偷瞄生物技術專業少得可憐的女生資源,滿懷希望地想從中選拔出可以共度餘生至少可以共度漫長四年的人兒,可惜在我右眼二百五十度的視網膜中,女生穿了迷彩服全是一個模版,隻有型號不同,所以無功而返。 這天通知說晚上在南院的球場(就是平時軍訓的地方)舉行聯歡,各連自由組織。 那晚連長帶頭唱了很多軍歌,我連什麼歌詞都沒聽明白隻管扯開了嗓子瞎吼,我那時候想:估計這拉歌拉什麼不重要,關鍵你得拉出嗓門、拉出氣勢、拉出…… 接近尾聲時一班一個男生自告奮勇地唱了首《戰友》,還有一位相貌不明的女生被推到人圈中跳了支單人舞,後來聽說那男生當了團支書,女生成了文藝委員。我什麼都沒做所以孑然一身,並且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大約是四年,這恰恰符合了我低調做事更低調做人的人生標準。 同學們正在興頭上,也不知是誰起哄,一幫男的呼啦一下圍住教官你一根胳膊我一隻腳地抬了起來,受寵若驚的教官在幾聲號子之後被扔到了半空,然後人群又呼啦一下四散開來,隻留下一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呻吟的身影。 “哎喲,這下可摔得不輕。”我隱隱覺得兩股之間菊花深處傳來陣陣痛楚。 教官年齡比我們都小,經此作弄麵子上有些掛不住,一個鹹魚翻身蹦起來就要練這幫熊孩子。 “嘿,惱了惱了。”我幸災樂禍地朝那邊使眼色,然後趁著大好夜色跟宿舍幾個哥們撒腳開溜。路過天橋的時候有人冷不丁地拍了下我肩膀,說:“哎那個誰,我去路人玩會兒,別忘了給留個門啊。” 我疑惑地盯著他看了好長時間:連鬆? 我恍然大悟:此人便是紀淩超的幽靈上鋪,這幾日整天混跡在路人網吧,道是怕自己太想家轉移一下思鄉的惆悵。其實我大部分時間隻見他趴在被窩裏露一半屁股睡覺,要不是與他的屁股還有過一麵之緣我差點沒認出他來。 第二天是我們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天,比高考時的文言文閱讀還要長,可愛的教官僅用了兩個動作就教會了我們一個道理:太歲頭上動土,太歲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這兩個動作一個是站軍姿,另一個還是站軍姿。 軍訓就這麼稀裏糊塗結束了,沒有真槍實彈打靶射擊這令人大失所望,沒有偶然邂逅才子美女成就一段佳話這讓人幾乎絕望。 我的軍訓,一樣平淡無奇,絲毫不能當做我成為一名大學生的標誌性事件,所以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發生點驚天動地的大事,最好是刻骨銘心外帶驚世駭俗那種。 會操與開學典禮同時舉行,我好像什麼都沒學,但混在隊伍中間卻也走得有模有樣,拜南郭兄所賜我這種行為被室友鄙視為濫竽充數,因為竽太多了,到齊奏的時候你那隻究竟響沒響也就沒人知道了。方陣的四周是閑來觀禮的大二大三學生,我們很乖巧地叫著學長,學長很熱情地教導我們“必修課選逃,選修課必逃”。 事實上我大一幾乎沒逃過課,而大二之後幾乎沒上過課。 軍訓結束後,連鬆當即將那頂玷汙男性尊嚴的綠帽子揉成兵乓球扔進了一隻大熊貓,然後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迷彩T恤撕成了漁網。肇事人多年以後某次茶餘飯後的辛酸回憶是這樣的: “別提軍訓了,大學軍訓居然連個槍都摸不著連個妞都沒泡到,太扯了……所以軍訓完,軍訓服都被我們扯了。” 紀淩超興奮地拿起手機要給他來幾張寫真: “別動,你這形象太牛逼了,有點那啥的味道……對,再來點哀怨的表情,最好泣涕漣漣梨花帶雨什麼的……我日,我又沒強奸你你弄這麼騷幹嘛……唉對,我怎麼就沒發現你有這天賦呢……好!自己看吧,改天印幾張大字報給你貼二食堂去……我日,你別摔我手機一千多塊呢……” 由於連鬆以暴力摧毀紀淩超手機為威脅,這幾張照片沒能在網上得以傳播,最終它們隨著這部手機的遺失而成為永恒的遺憾。 周末過後正式開始上課,我盯著滿滿當當的課表卻一陣空蕩蕩的失落——我的大學就這麼平靜地開始了,不帶一丁點兒背景音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