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穀底(2 / 2)

兩人的想法可謂南轅北轍,祝杉既不想回濱海,也不想到陌生的鄉下混日子,他想起了劉建國,他想起了曾常逸。

如果他注定要變成瞎子,他隻想最後一次好好看看恩師曾常逸!

思南沒辦法留住祝杉了,絕望的她隻好留下自己的通訊地址,希望能收到祝杉的來信。

祝杉也很感謝思南,畢竟她一直關心自己,將來有機會他定會湧泉相報。

收拾了簡單行囊,祝杉將思南的學校郵箱地址貼身放好,獨自踏上了尋找恩師的道路。

揮手告別了熱情鄉親的毛驢車,祝杉親眼領略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地勢。

進入啞口直接下坡路,祝杉一隻眼不方便,到村口就花了一個多小時,提起曾常逸村裏人無人不曉,所以祝杉很快就找到了曾家的石築院落。

曾醫生家跟普通村民沒有區別,借山勢用碎石壘起院牆,梯田般的場院在第一層,而屋子卻在兩三層樓房的高度了,院子左邊有嘩嘩溪流,祝杉沒敢高聲喊人,他先探頭看看院裏是否有人。這一看不打緊,祝杉癱坐在青石板門檻上,眼淚從左眼裏流出,右眼硬生生的痛。院子正中央擺著黑漆漆的棺材,四周還有些挽聯和花束!

他想嚎哭但喉嚨哽咽的生疼,等他一步一趔趄湊上前,左眼瞥見了棺材旁邊墓碑上的“曾常逸”字樣後,他無法控製的跌倒在粗糙地麵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祝杉聽到曾醫生在呼喚他,那聲音飄渺空虛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祝杉心裏想:”這回可真完了,我還沒來得及見父母一麵!童書琴也沒個音訊,思南都不知道我將死在這裏。。。”

旁邊的師娘扶起祝杉,用袖管擦著祝杉的臉龐,嘴裏還不停的說:“謝謝你,謝謝你,你是怎麼知道消息的?”

祝杉還在抽泣:“我剛看到的,你快告訴我,我師傅是怎麼死的?”

一切竟然都是誤會!

破涕為笑的祝杉很快就發現恩師家裏還真在辦喪事,墓碑上的“婿曾常逸攜子敬祚”等字樣是為了緬懷老丈人。

曾醫生回到村裏就為了等死,他老婆早就偷偷在自留地裏挖好了墓坑,家人知道這是違法的,但天高皇帝遠的山村裏這種事情很平常。

曾醫生老婆托人從東北買來盜伐的大興安嶺落葉鬆,她和父親私自在後院做起了棺木,就等著曾醫生哪天一咽氣,直接釘上棺槨趁著晨霧發送了事。

以前寄給老婆的那點存款曾醫生打死也不用,鄉親們幫忙買來的藥片他直接扔到場院裏喂雞,看著他一天天接近死亡,老嶽丈想起一個典故來。

想當年一二九師司令部在這裏安營紮寨,很多戰士莫名得了爛襠病,有個新戰士第一次夜裏站崗被山穀裏的風聲嚇驚了,一屁股坐進淺水潭就沒起來,直到兩小時後老兵來換崗,才發現這件丟人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班長本想批評新戰士,卻發現其他人都在呲牙咧嘴的撓癢癢,隻有這名新戰士筆直立正。班長馬上帶人如法炮製的治好了全班人等,隨著更多的戰士和群眾獲益,這裏便成了遠近聞名的“救命灘”。

老嶽丈歎了一口氣對女兒說:“你家男人不吃藥,肯定是想給你多留點錢,現在就死馬當活馬醫吧,洗的幹幹淨淨再進棺材,也不算白瞎了那身好衣料!”

為了安慰瀕臨絕望的妻子,曾醫生假裝相信了老丈人的故事,他捧著大肚子慢悠悠走到淺水灘,不顧死活的跳進那綠幽幽的河水裏。

一連好多天的上吐下瀉使所有人都相信:曾醫生真的不行了。

曾醫生一個月後竟然還是沒死,不但沒死而且活過了一年,本打算給他的棺材將要陪著老丈人入土為安。

就這樣曾師傅和瞎了一個半眼珠的徒弟重新會合,拋棄所有奢望過起了閑雲野鶴般的日子,這裏沒有電話,也不用花錢,師徒進入了真正屬於他們的世界裏。

唯一讓曾醫生死不瞑目的事情,便是他真的想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能活著?

為什麼這些封建迷信比他手裏的手術刀還要靈光?

天氣冷了之後,師徒兩人用剩下的落葉鬆做成兩個大木盆,每天抬水灌滿水缸後並排仰麵躺在冷水裏,實在冷了就用水裏帶來的雜草枯枝擦抹身子取暖。

每天睡前他們會記錄感受,希望早一天揭開謎底好讓曾醫生放心的離去。

隨著筆記越來越多,這兩個典型的外科醫生越來越糊塗了。

祝杉突然想起一個人,思南一定可以讓恩師心安理得的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