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永在崗”服務總店生意不錯。雖說是“總店”,其實隻不過是在街麵上搭起的一個臨時性建築。但碩大個招牌上,紅底白漆三個“永在崗”大字,卻煞是醒目。店堂裏,五六個穿統一製服的店員忙著為人擦鞋、修鞋。修鞋是生意做大了以後,又添加的一個服務項目。大約快到下班時分,店裏有人告訴趙長林“有位先生找你,他說他叫杜光華,是您從前的徒弟……”三四年前出過一回工傷事故以後,趙長林的腦袋瓜就不像過去那麼特別好使了,尤其愛忘人名,居然一時半會兒沒想起這個“杜光華”:“我的徒弟?這名字咋那麼耳熟?”杜光華一手提著用大紅福字彩紙捆紮整齊的點心盒子和水果籃子,一邊笑嘻嘻地走了過來,說道:“您能不耳熟嗎?”趙長林一愣,終於喊叫起來:“嗅……杜光華……你這個杜光華……杜光華……”
杜光華這次來要報答師傅。不是送錢,那樣太“低俗”。當然,適可而止地,他覺得自己也應該貼補師傅一點,但主要不是送錢。最近他從省報上看到關於師傅和“永在崗”的報道,放下報紙,他挺心酸。(自從離開K省,自從賺到第一筆錢,自從自己可以不再為生活而犯愁以後,他就一直訂閱K省省報——不管遊走到哪塊地麵上。)他想幫師傅一把,幫他“換換血”“換換心”,換一種方式生活。他要讓師傅確信,中國已經發展到那一步了,每一個中國人,隻要你不犯法,隻要你肯於,會幹,又輸得起,現如今都是可以真正當自己家的了,也能真正做自己的主了。
隨後,趙長林把杜光華帶到大堂後首那間用纖維板分隔出來的“經理室”裏,問:“聽說你在外頭發了,成了款爺了。”杜光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道:“啥款爺。瞎混。走,找個地方,咱師徒倆喝兩盅,好好嘮一嘮。”趙長林忙說:“別。這會兒正是工作時間。”杜光華哈哈一笑道:“嗨,您當經理也挺模範。”趙長林又趕緊說道:“別別別。別跟我再提‘模範’這一茬了。窩心。”說著舉起茶杯,向杜光華示意道:“有事嗎?杜老板,您不會是來找我擦鞋的吧?”杜光華忙舉起茶杯,上前輕輕地碰了一下說道:“師傅,這哪能呢?我哪能讓您給我擦鞋……”隨後,杜光華強行把師傅拉出了這間用纖維板分隔出來的“經理室”,上附近一家茶座裏,說了半天話。到晚間,趙長林就緊急召開了個“全體員工大會”,會場就設在打烊後的“永在崗”服務總店店堂裏。
“今天臨時召集大家夥,討論這麼個事。有人提出,要收購我們永在崗服務公司……”
趙長林一開始還沒敢亮出“杜光華”來。在場不少人都知道杜光華,也都挺瞧不上他的。趙長林擔心一開始就亮出他來,大家夥心裏一頂牛,這件事就絕對辦不成了。
“哪根藤上結的爛倭瓜,想收購我們‘永在崗’?嘿,嘿,口氣不小哇!”“那爛倭瓜,就是杜光華那小子吧?”“咋的了,他也下崗了,看上咱‘永在崗’了?”“他下崗了咋還有錢收購我們呢?”“會場”上立即響起一片議論聲和嬉笑聲。事實證明,大夥打一開始就知道長林說的那個“人”是誰,很快就把這層“窗戶紙”給捅開了。
“別瞎嚷嚷。聽長林說下去。”有人喊了一嗓子。但嬉笑和議論仍在繼續中:“當年被開除的主,來收購我們?他想幹啥呢?顯擺自己,還是寒覘我們?”“操,你們能管住自己這張臭嘴嗎?!聽長林把話說完。”又有人喊了一嗓子,但嬉笑聲和議論聲仍在繼續。“下崗已經夠丟人的了。再讓一個當年被開除的人收購,咱們還做不做人了!”有人站起來向外走去。會,還真有點開不下去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