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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高檔轎車緩緩駛來,停在大雜院門口那棵大榆樹下。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沒再乘坐過這種高檔轎車的夏慧平下車時忍不住向四下裏掃視了一下。她想知道鄰居們對此會有何種反應。可能會“驚詫”,也可能會有點“酸澀”。一路上她一再暗自告誡自己,不管“遭遇”何種反應,自己一定要“坦然處之”。諸葛孔明說得好,“我本是臥龍崗上散淡的人”嘛。但多少讓她有些掃興的是,大榆樹跟前居然一個人也沒有——大概因為是大白天,又是下午時分的緣故吧。她自嘲般地笑了笑,便快步向自己家跑去。讓她特別生氣的是,菲菲完全沒把今天這麼重大的一檔子事當一回事。“怎麼還沒收拾好?天哪,連衣服都沒換?人家車都來了。你這丫頭,存心氣我呢?!”她跺著腳嚷嚷。菲菲仍坐在那台新弄來的電腦跟前,僻裏啪啦地敲打個沒完,連眼睛都沒向這邊斜一下,說道:“我跟你說過,我不會跟你上那種場合給人當擺設的。”“誰讓你當擺設了?人家杜舅舅瞧得起你……”菲菲卻完全不屑一顧地扁扁嘴道:“謝了。”夏慧平又說:“人家杜舅舅……”
這一下,夏菲菲回轉過頭來了,義正詞嚴地聲明:“媽,請你以後別再‘舅舅’‘舅舅’的。行不?!”“為什麼?他就是你舅舅嘛。”“您以後是不是還想跟他結婚?”“是啊。當然要跟他結。”“那我以後怎麼跟人家說?自己的媽跟自己的舅結婚了!”“那是表舅,是你媽的遠房表弟,而且是出了五服的遠房表弟。怎麼不能結婚?”“這個所謂的‘杜舅舅’是個好人嗎!”“你說啥呢?!”“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聽人說,這個所謂的‘杜舅舅’從前是大山子的一個機修工,因為不好好幹活,屢犯廠規,特別不待人見,讓廠子開除的。這麼一個‘混混兒’,在社會上逛了幾年,口袋裏攢了幾張臭錢,就找不著北了。誰知道他那幾張臭錢到底是怎麼弄來的。我表示懷疑!我更懷疑他追求你的動機。他很可能是乘人之危,瞧你急著要找生活靠山,玩你一把。你還樂滋滋的……”
“啪”,一個耳光打在了菲菲臉上。夏菲菲一下呆住了。夏慧平自己也一下呆住了。夏菲菲的眼淚一下湧上眼眶,呆呆地看著媽媽:“你……你打我!”夏慧平滿臉漲得通紅地叫道:“我……我還想殺你哩!”說著,轉身跑出門,被已經等候在院子裏的杜光華一把拽住:“慧平……”杜光華就是那輛高級轎車的主人,就是菲菲那位遠房表舅,十年前讓大山子開除工職的“機修工”,十有八九,還將成為她未來的“後父”。
夏慧平眼眶裏滿含淚水,用力甩開杜光華的那隻手,怨忿地叫了聲:“別管我!”便上外頭車跟前站著了。而夏菲菲此刻依然坐在輪椅裏發呆,兩行眼淚在她清瘦的臉龐上慢慢地流淌。忽然間有人在輕輕敲門。那敲門人不等菲菲答應,便自行推開了門,往裏走了進來。菲菲連擦眼淚都來不及,隻能捂住被打紅了的那半邊臉,抬頭看去,敲門人是杜光華。夏菲菲立即背過身去,冷冷地嗬斥:“出去!”杜光華親切地叫了聲:“菲菲……”夏菲菲便一邊聲嘶力竭地喊叫:“出去!出去!!出去!!!”一邊操起一個舊的搪瓷茶缸向他砸了過去。
而且,說時遲,那時快,又抄起一把菜刀,要向杜光華砸過去。杜光華一個箭步衝上前,從夏菲菲手中奪下刀。
夏菲菲瘋了似的叫道:“滾!你滾!!”
杜光華怔怔地看了菲菲一眼,然後用力把刀剁在一塊厚厚的砧板上,一聲不響地轉身走了出去。緊接著從屋裏傳來菲菲一陣陣抽泣聲:“打我……居然還打我……為了一個曾經那樣的男人……居然打我……打吧……他不就是有點臭錢嗎?有錢就是好男人?嗯……嗯……嗯嗯……”一開始杜光華還忍著,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想進屋去稍稍“教訓”一下這個“蠻不講理”而又“自以為是”的小丫頭;剛邁開腳,卻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是夏慧平。
夏慧平同樣淚流滿麵,拉住杜光華,抽抽搭搭地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你走吧。她不可能接受你這個繼父。走吧……”杜光華默默地站了會兒,突然,轉過身,卻大步向小屋裏走去了。夏慧平知道杜光華脾氣中包含有頭撞南牆也不回頭的成分,怕出什麼事,趕緊跟著一起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