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誌和搖了搖頭:“事情牽扯到我嫂子,還牽扯到張大康。我不能輕舉妄動。我爸爸太喜歡我的大哥了。隻有我們自己家裏人才知道大哥的犧牲使老爸經曆了一場什麼樣的痛苦。大哥犧牲後,我爸爸特別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任何一點事情上無故傷害嫂子……何況我現在所掌握的,無非也隻是一些表象。真要把它拿到桌麵上去,有很多方麵還說不太清楚,也缺少必要的證據。”

說到這裏,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馬揚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不好意思開口。”

貢誌和笑道:“別跟我裝小腳了。你還不好意思?”馬揚說:“是關於你家庭隱私的。”貢誌和說:“你居然也對別人的隱私感興趣?”馬揚說:“老早我就聽說,你們家兄弟姐妹不全是貢書記的親生骨肉。”貢誌和笑道:“我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他們說,隻有你大哥是貢書記的親骨肉,你們幾個都不是的。”“Yes.我、誌英和誌雄都不是開宸同誌的親骨肉。我們都是他收養的孤兒。當然我們這幾個孤兒不是戰爭的產物,是一次事故的產物……”“事故的產物?”“你應該聽說過嘛,‘文革’前,大山子曾發生過一次特大事故。事故中犧牲了一些幹部和工人。我們哥兒幾個就屬於雙親都在那次事故中犧牲了的那種……”“貢書記為什麼要收留你們呢?”“他那會兒就是我們生身父母的領導吧。他不願意讓我們在福利院長大,就把我們帶到家裏來了。”“你說貢書記特別喜歡你大哥……”“你千萬不要誤解我說的話。他喜歡我大哥,跟血緣沒有任何關係。大哥從各方麵都特別像我爸,內心氣質、思想追求、為人做事都特別像。我們大家也特別尊重大哥……”

“你覺得這件事隻憑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把存在於你大哥心中的那些疑團搞清楚了?”“我當然不會隻靠我一個人的力量……”“你的所作所為,已經在危及一些人的存在。抄你的住所,燒你的辦公室,是那些人向你發出的警告。而且,最糟糕的是,你這麼單幹獨鬥,付再大的代價,也不可能把這件事搞透。”馬揚冷靜地分析。貢誌和激動了,站起來說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到檢察院去,或者到紀檢委去,向他們舉報省委副書記,舉報本省最大的民營公司老板,舉報我自己的嫂子?他們說,你有什麼證據。沒有。你聽誰這麼說的?我大哥。你大哥是誰?當今省委書記的大兒子。你是誰?我是當今省委書記的二兒子。我……我能這麼幹嗎?或者學學好萊塢懸念片的手法,從報紙上剪些單詞,貼成一匿名信給他們寄去?”

馬揚不做聲了。

貢誌和說:“我知道,讓你出麵去阻止宋海峰到大山子兼職,是給你出難題……”

馬揚緩慢地搖了搖頭,說:“這道難題真要有解,那,咱們付什麼代價也拚命去試一把。可你這道難題,對我來說,壓根就是沒法解的。首先,我們有什麼理由去否定對宋海峰的任命?沒有。一切都是猜想。這是拿不上桌麵的事。再說,我有什麼能耐去阻止一個省委副書記到大山子兼職?而且他要兼的這兩個職務,原先還都是我要兼的。我鬧的力度不大吧,擋不住他。鬧的力度太大吧,人家會說,馬揚這小子想權想瘋了,居然跟省委副書記爭權……”

貢誌和苦笑了一下說道:“我不想為難你。可是,你想啊,這件事跟你、跟大山子還是有直接關係的。假如大山子確實存在這麼個黑洞,你說你在大山子怎麼幹?你就是幹出個金山銀山,也經不住他們往這麼個黑洞裏禍弄啊。而且我還認為,前些年大山子的衰落,固然跟管理體製的陳舊、生產構成脫離市場需求、幹部思想觀念的落後、素質的欠缺等等因素有關,但跟存在著這麼一個黑洞,是密不可分的。”

“……證據,說這種話,應該拿出過硬的證據!”

“證據,我暫時還沒有。但有一個現象我認為也是能說明問題的……”

“什麼現象?”

“窮廟富方丈現象。你看看那些瀕臨破產、舉步維艱的國營企業,他們的廠長經理,很有一部分人用著高級轎車、出人高檔酒家豪華賓館,自家沒有個四五處住房,也總有兩三處,每一處住房都裝飾得跟宮殿似的,動輒便出國考察,去港澳早已不過癮,去歐美就跟去南門外大街溜彎一樣隨便……”

“這是個別現象。”

“你又在跟我打官腔!好了好了。您老人家也別為難了,到此為止吧。就算我今天什麼也沒說,您呢,什麼也沒聽見”等一等。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想好了,我會主動找你的。不過,在我主動找你之前,你得停止一切非法活動‘,也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今天我倆見過麵。“

“我非法?我省社科院的一個研究人員,搞社會調查,非法嗎?”貢誌和又叫了起來。

以上這些,就是那天他倆談的。

“馬揚,已經過了好些天了,你想得怎麼樣了?你還要想多長時間?你還在等待證據自己送上門來嗎?他們已經開始殺人了。殺的就是最重要的證人。你還要等他們殺死幾個重要證人以後,才能下得了這個決心?”

馬揚沒說什麼,隻是無奈地笑了笑。

貢誌和站起來叫道:“笑?!我連跳樓的心思都有了!”

笑容從馬揚的臉上漸漸消失,他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突然抬起頭,正視著貢誌和,真摯地說道:“誌和,你真是個好同誌。我真的以自己能擁有你這樣的知心朋友而自豪。說一句實話,在今天,還能有這樣的激情,為一些跟個人並沒有什麼直接利害關係的事情著急上火、暴跳如雷、愛恨交加的人實在是不多了,甚至可以說已經很少很少了。對於這一點……我有時候的確感到非常非常茫然……”“少說這些好聽而無用的廢話!”馬揚看看手表:“我得趕緊去見你老爸了。我說幾點看法。一,要我去阻止宋海峰來大山子兼職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搞得不好,會賠了夫人又折兵。而且由我去做,最後的結果很可能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第二,這跟我看重不看重個人的權位得失,沒有任何關係。由我去做這件事,完全違背政治常識,也違反遊戲規則。而在政壇上,為人做事尤其得遵從遊戲規則;第三,我覺得,你最大的一個失誤,就是事至今日,還瞞著你那位可尊敬的父親。是的,事情有可能牽涉到你大哥的隱私,你也不想在事情搞得水落石出前,去傷害你那位可尊敬的父親。這種種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但你必須明白,他不僅是你的父親,還是我們K省的第一把手。在這件事情上,你應該更注重他一把手這個身份,而不是纏綿在父子之情上。在K省,隻有他才有這個可能對如此重大的問題做出最後的決定,他豐富的政治經驗和手中掌握的足夠的運作手段,都是我們這些人所望塵莫及的。如果事情不涉及你大哥,還好辦一些。而事情又偏偏涉及到這麼一個人……最後一點,關於大山子問題,宋海峰問題,我們還是要重證據,沒有證據,這些話你千萬不能在外頭亂說……千萬千萬啊!!”

貢誌和知道再說也無用,便立即應了聲:“好了。我明白了。”就往外走去。

“誌和!如果你真把我當知心朋友,一個可信賴的真朋友,一個你認為他是真心要把大山子的事情辦好、甚至有心把中國的事情辦好的人,在你決定要對你父親開口之前,請跟我通個氣。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也許並不是不重要的:在跟你父親談這件事的時候,請注意回避他身邊那個姓郭的秘書。”

貢誌和一愣:“你說的是小郭?他怎麼了?”

馬揚說道:“我隻是有一種直覺,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麼。你注意他一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