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哪夠啊!”

“快說。你隻剩下九分半鍾了。”

“你他媽的現在官氣也挺足。”

“隻剩九分鍾了。”

“好吧,請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馬揚到大山子,究竟為什麼?是為自己混一個副省級的官職?還是真想為這個國家、為這個事業,做成幾件有意義的事情?”

“誌和,這工夫,咱們就不討論這種既崇高而又太抽象的問題。行嗎?”

“請你正麵回答我。”

“兄弟,我這裏剛發生一起相當嚴重的謀殺案。”

“我還就是為這起謀殺案來的!”

“哦?你……你怎麼知道得那麼快?哎,快說說,說說,我這裏誰是你安插的內線?!”

“別臭貧!如果你及早采取措施,老言就不會被殺了!如果你還顧慮這、顧慮那,那麼我要說,肯定還會發生類似的,甚至是更大的惡性事件!”

馬揚遺憾地,但又不無有些難堪地笑了笑,不做聲了。

是的,前些日子,貢誌和曾提醒他,要特別關注大山子機關裏一個叫“言可言”的老同誌:“……這個言可言,別看他表麵隨和,肚子裏可有東西了。我曾找他聊過。沒想這老頭嘴還挺嚴實,哼哼哈哈盡跟我打馬虎眼,看來是有顧慮。你派人好好地做做他的工作,從他那兒掏點真東西,也許能幫你搞清整個大山子這個謎團……”遺憾的是,也許因為太忙了,當時,馬揚沒怎麼太重視貢誌和的提醒,一不留神,釀就了這樣一個沒法挽回的遺憾……

那天,貢誌和跟馬揚還談了另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也即“分權”的問題,“宋海峰要從馬揚手裏分權”的問題。當時,貢誌和是這麼說的:“我有消息,說省裏要分你的權。”馬揚明白他說的“分權”,是指省裏有人動議,任命宋海峰來擔任大山子市委和市政府的領導職務,不讓馬揚一人集這四個一把手於一身。“聽說宋海峰是自告奮勇要去大山子市兼任市長和市委書記兩個職務的。他挺著急。”貢誌和這麼告訴他。馬揚聽後,淡淡一笑,裝著好像並不知道這情況似的:“哦?不可能吧?”其實,他知道。前些日子,貢開宸和宋海峰分別找他談過這事。貢開宸告訴馬揚,省裏和中央有關部門的一些同誌,之所以不主張讓馬揚一人兼任四職,並不是不認同馬揚個人的能力和品質。他們隻是從改革發展的走向和建立完善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考慮,政企必將分離,如果繼續讓一個特大型國有企業的老總來兼任所在地市的市長和市委書記,或是由這個市的市長市委書記來兼任這個特大型國有企業的老總和黨委書記,顯得特別不合時宜。他請馬揚考慮這個思路。馬揚當即對貢開宸談了自己的想法:他也認為這個思路是正確的。但他覺得從大山子當前的實際情況考慮,在工作初期,阻力比較大,局勢還不明朗,暫且不妨把權力集中一下,以便能力排眾議,盡快把產業結構調整和機構整編工作順利地推行開去。他的觀點是,待局麵打開以後,再分權。隨後,宋海峰也來找他,則是在試探他——“假如派我去兼任大山子市市長和市委書記,你會歡迎嗎?”馬揚就沒再說別的了,當即十分爽朗地應下了:“您如果願意屈尊去挑這副擔子,那當然好啊。老學長嘛,老領導嘛,當然好啊!”宋海峰見馬揚持這種態度,顯得很高興,馬上說:“那就好。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我想我們倆一定會合作得很好。”隨即,他還要求馬揚,“在正式任命下達前,你不要去跟任何人談及我倆今天的談話。不同的人從不同角度看問題,往往會把好事也看歪了。”馬揚馬上答應了下來:“那當然。那當然。”其實,即便是宋海峰沒做這樣的提示,馬揚那天在貢誌和麵前也會裝“不知道”的,因為這種人事安排問題,是官場中最敏感的。從好的一方麵說,它的確是事業成敗的關鍵所在,難怪人們要如此關注它,並時時為它揪心;從另一個角度說,在我們這個體製裏,它又是造成利益再分配的最重量級的驅動器,很自然會引得某些人“技癢難耐”,盡全力在“誰又上了”“誰又下了”的漩渦裏周旋奮進。在這個領域裏,任何的不謹慎,都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既傷了別人,也會傷了自己。對此,剛走馬大山子的馬揚當然要慎之又慎,即便在貢誌和麵前,也要如此。

“我希望你能發揮你的影響,阻止來海峰去大山子任職。”貢誌和突然這樣說道。“為什麼?”馬揚暗自吃了一驚。“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小子當然是不希望宋去大山子……”“為什麼?派一個省委副書記去加強大山子的工作,我怎麼會不樂意?”“你操!半句真話都沒有。不跟你說了!”說著,貢誌和起身就要走人。“別別別……”馬揚忙跟著起身,攔阻。“請繼續往下說。”貢誌和勉強坐下,猶豫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馬揚,咱倆過去是戰友?”馬揚答道:“現在還是啊!”“今天來找你之前,我找了一些人打聽你馬揚最近的所作所為,大部分反映,認為還可以吧,覺得你老兄基本上還保留了個人樣……”馬揚哈哈大笑起來:“我操!我這樣的,還隻夠個‘基本’?”貢誌和繼續很認真地說道:“馬揚,你聽我說,宋海峰要去大山子,是有私心的……”馬揚立即反駁:“此話差矣。他一個省委副書記,到大山子兼一點職,既沒升官也沒提級,所得的隻是勞神費心,責任更重大。說他有‘私心’,既不公平,也不公正。理由何在?”貢誌和說道:“馬揚,你還記得不?今年春節,在省社科院組織的一次團拜會上,你問過我,為什麼這一兩年看不到我的研究論文了,更見不著我的理論專著了。當時,我隻告訴你我心有旁騖,另有所專。現在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這一段時間,我沒在曆史的故紙堆裏梳爬,而是回到現實的大森林裏尋找一條被迷失的路。具體地來說,對經濟領域的一些不正常現象做了些深人的調研。再具體地說,我也和你一樣,著重研究剖析了所謂的‘大山子現象’。就是要搞清,像大山子這樣的國寶型企業,這些年究竟是怎麼一點一點衰落下去的。”馬揚忙說:“研究大山子現象,也可以出專著嘛。隻要是寫我們大山子的,出版方麵,經濟上有困難,我可以想辦法替你解決。錢的問題,包在我身上。”“我研究大山子現象,目的不在出書,更無意向上敬呈心儀……”馬揚馬上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貢誌和的鼻子笑嗔道:“挖苦我?”“我隻是在求一個自己心境的明白。我要知道我到底站在什麼地方,將和一些什麼樣的人走向一個什麼樣的結局,是最後的涅槃呢,還是不可避免的毀滅……”“這一切,和尊敬的宋副書記去不去大山子,有什麼關聯?”貢誌和說:“如果我告訴你,宋海峰死活要去大山子,目的在於牽製你,不讓你揭開一個在大山子藏得很深很大的黑洞,你會接受嗎?”馬揚心裏一緊,臉部的肌肉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後他很快控製住了自己被極大地震撼了的情緒,端起身前茶幾上的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後,細細地打量著貢誌和,卻久久再沒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馬揚才竭力把語調放平緩了問道:“你……開玩笑?”貢誌和卻依然很認真地反問道:“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嗎!”馬揚遲疑了一下,上門外去看了看,確認了門外沒人,這才又回到座位上:“能說得更具體一點嗎?”貢誌和看看手表:“你有時間聽我說嗎?十分鍾早過了……”馬揚忙說:“隻要你願意說,我可以把今晚原定的所有活動都推掉,聽你說。”

就在這時候,貢誌和向他提到了那個“言可言”,然後又簡略地跟馬揚談了他大哥跟他的那次深夜長談的內容,談到修小眉和張大康,談到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有人抄了他的家,燒了他的辦公室等等等等。馬揚忙問:“這些情況你都沒有向有關部門報告?包括你的辦公室和家被抄,都沒報告?”“辦公室被抄,當然是瞞不住的。但單位和當地派出所都把這件事隻當做一般的溜門撬鎖案在查處。”“也沒跟你父親透露一點這方麵的情況?”馬揚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