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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俟給貢開宸上罷茶,黃群便非常知趣地退出了房間。
“……先跟你說清楚,今天晚上的拜訪,純屬私人交往性質。沒人在這兒代表省委說話,你也別把誰當什麼書記和一把手。就像你剛才說的,今天晚上,這兒隻有這個‘家夥’和那個‘家夥’。咱們隨便聊聊。”貢開宸開宗明義,一張嘴便先給今晚的談話和自己的身份定了個性,免得出現那些不必要的麻煩,果然見得一個老黨政領導人的曆練和精明。
應該說,今晚這個讓馬揚感到如此意外、如此“震驚”的“拜訪”,其實,早就在貢開宸的計劃之中。讀完馬揚寫給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那個材料,並大致了解到這個姓馬的“家夥”不僅年富力強,筆頭嘴頭都十分了得,而且在大山子任職多年,具有相當的基層領導工作經驗以後,他就決定要“見一見”這“家夥”,而且,就已經有了個基本傾向:今後得設法使用這個“家夥”。但真要他下這麼一個決心,並將它排上工作日程,加以實施,卻並非易事。首先,這件事鬧得太大,可以說全省上下大大小小的幹部幾乎沒有不知道、也沒有不在議論這件事的。而在K省的幹部隊伍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認為像馬揚這樣的人是應該重用的。出於種種原因,有一些同誌長期以來早已不習慣、不願意使用那種遇事自有主張而又特立獨行的人。假如,不做好充分的鋪墊和引導,這些同誌(他們可不在少數)會認為你之所以要使用馬揚,完全是迫於上頭的壓力,是手軟,心虛,無能的表現,是大叫騾倒了嗓子,獅子狗給剪掉了那一身威武雄壯的卷毛,無形之中會損及省委的權威性和凝聚力,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會起到渙散士氣、影響鬥誌的負麵作用。前一階段,他分別找潘祥民、邱宏元等這樣的老同誌談這件事,就是要摸清底情,為出下一手牌做準備。另一方麵,眾目睽睽之下,堅持使用馬揚,這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萬一馬揚是個“捧不起的劉阿鬥”,嘴上行,實幹不行,這最後就不僅僅要傷及貢開宸個人辛苦一世在K省地麵上建立起來的聲譽和信譽,更嚴重的是,時間因此被耽誤了,他貢開宸就再也沒有那個可能去兌現自己對中央所作出的承諾,橫刀立馬,徹底解決大山子問題。因為,他的任期隻剩下最後這兩年了……
所以,他不得不十分慎重。
用?還是不用?
用?還是不用?!
用?還是不用?!!
貢開宸不止一次地逼問自己,又不止一次地勸告自己,不要用了吧……此時此刻,何不去使用一個沒有爭議的人呢?畢竟自己的任期隻有最後兩年了,還爭什麼高低呢?最後兩年啊換個角度想想,就這樣“全身而退”,能心安理得嗎?像阿Q一樣為自己一生畫上一個並不圓的“句號”,就此罷休?哦,不,貢開宸同誌,如果真是這樣,您還不如“阿Q同誌”那樣的“偉大”和“光彩”。“阿Q同誌”匍匐公堂,雖然顫顫栗栗,但他還是緊抱著竹杆禿頭毛筆,在竭盡一切努力地想著要去把自己這人生的句號畫圓。最後之所以沒能把它畫圓,隻為他“沒這本事”而已。而您呢?您機巧未盡,雄風猶在,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人生的最後一筆。兩年,兩年又怎麼了?“若要足時今已足,以為未足何時足”,要知道人生自古如此啊。
是的,使用馬揚是有風險的。但是,為什麼不看到一旦把馬揚這樣的人用好了,就會給當前略顯沉悶的K省幹部隊伍注入一股清新之氣,一股掠野之風,也會給一部分麵對眾多積重難返的國有大型企業而稍感“計從何出”的同誌一個震動,一個啟迪……這也就是中央所說的“精神狀態”問題嘛!
是耶?非耶?
在反複推敲了數天之後,問題的焦點從“用,還是不用”上,漸漸轉移到了馬揚這個人到底值得不值得重用上。貢開宸讓組織部派人認真對馬揚的“曆史情況”做了一番調查。結果仍然讓貢開宸舉棋不定:總是有兩種不太相同的看法出現在對馬揚的評價中。但有一點是讓貢開宸高興的,即人們不管對馬揚持何種看法,他們都認為馬揚這個人比較正,是個實幹的人。但是,僅僅比較正派實幹仍然不能促使貢開店最後下決心。事情的轉折,發生在昨天晚上。昨晚,宋海峰和組織部的呂部長應貢開宸之約到這兒來談民營企業中黨的隊伍的建設問題。談了約兩小時,宋海峰和呂部長都走了,辦公室裏隻剩貢開宸一個人。他呆坐了一會兒,腦子裏又在翻騰馬揚的事。他在問自己,對馬揚到底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於是,—一排隊、過濾、篩選、清理……過了一會兒,他腦子裏突然一亮,“是的,是的,到現在為止,所有的調查材料裏都沒有談及這麼個重要情況:群眾到底是怎麼看待他的?”他想起自己曾經下令讓組織部搞民意調查;於是,趕緊伸手去按響了電鈴,把郭立明叫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