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邊,貢誌和嚷了聲:“沒別的事,就到此為止。回見。”說著,腳下已經鬆開離合器,車子便慢慢地啟動了。張大康知道談話已無法再繼續,忙跳下車,順手甩上車門,還給了一句:“你父子倆就等著吃後悔藥吧!”菲亞特那邊,不理不睬,風馳電掣般地照直回城去了。
張大康和貢誌和雖說不上是特別好的朋友,但兩人之間的關係一向還說得過去。但最近一個時期以來,這個貢誌和卻讓張大康大傷腦筋,跟他辦什麼事兒都不順,總是像今天這樣,別別扭扭,高低不成,好像真欠了他幾百萬似的。張大康細想想,自己沒做過什麼對不起這位“二少爺”的事啊!他到底是怎麼啦?!貢誌和平時為人做事絕無半點“頤指氣使”的“行內”氣,是個相當有頭腦,有學問,也知道節製自己的人。那他為什麼突然之間會對自己采取這麼個“不講理”的態度了呢?張大康在深秋夜晚略帶些寒意的風中悶悶地站了會兒,無奈地發動著自己那輛奔馳車,也隻得回城去了。
晚上九點。貢誌英剛安頓了珍珍睡下,便聽到有人敲門,而且越敲越急。貢誌英一邊叫著:“來了來了……”一邊趕過去,透過安裝在防盜門上的貓眼,向外張望。門外站著貢誌和。貢誌英笑著打開門上的三保險鎖:“幹嗎哪,火急火燎的,要打台灣呢,還是要找人搶銀行?!”貢誌和卻做出一副躡手躡腳的樣子,慢慢騰騰走進屋,“賊頭狗腦”地四下裏打探一番,才問:“敲半天,不開門,幹嗎哪?”貢誌英笑著打了誌和一下說道:“你說幹嗎哪?”貢誌和故意冷冷一笑道:“老公不在家,這就很難說了。”貢誌英臉微微紅起,啐了誌和一口:“去你的。誰跟你們男人似的?!”“大冷天的,你老公幹嗎老往俄羅斯跑?是不是有美人在那兒等著他哦?你可小心著點!”貢誌和一邊笑道,一邊打開一個包裝得十分精美的禮品盒,從裏邊拿出一件帶給珍珍的高級玩具。這時,貢誌英的女兒珍珍剛躺下還沒睡著,穿著一身小小的睡衣睡褲,聞聲從臥室跑來,搶過玩具,叫了聲:“謝謝二舅。”又跑回兒童室去了。貢誌英忙跟過去,替珍珍重新掖好被角,叮囑道:“快睡。關燈了。”珍珍撒嬌似的在被子裏扭了扭小身子,哼哼地說道:“別關燈。你不關燈,我就睡。”貢誌英妥協地笑著,同時卻又做了個威脅的手勢,但還是留下床頭那盞蘑菇形童話燈。回到客廳,她給誌和沏了杯檸檬紅茶,一邊催促:“快說。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
貢誌和下午就給誌英打了個電話,說是今晚要來她家說事。
貢誌和從杯口上拈起那片檸檬,在棕紅色的茶湯裏慢慢地晃了晃,微微一笑道:“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請你幫忙。”貢誌英一聽,樂了:“你有事要求我?拿我開心哩?”
貢家的幾個孩子,包括那兩個外來戶都算在裏頭,惟有誌英在學曆上算個白丁兒——手中沒有大學文憑,職業也不是很理想,在省城某一所中學的校辦工廠搞後勤。所以,在兄弟姐妹中間說話做事,難兔總要流露出一點“自慚形穢”的情態。其實,家裏沒人計較她。隻是自己心裏總存著那份壓力,拂之不去而已。
貢誌和知道一時半會兒怕是不容易讓她真的相信他是來求助於她的,於是遲疑了一下後,拿起桌上一把水果刀,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狠狠地劃了一刀。頃刻間,手指上鮮血直流。這時,根本不可能睡得著的珍珍悄悄地從自己的房間裏溜出來,想找二舅玩,突見此狀,一下便嚇得尖叫起來。貢誌英忙抱起女兒,送回兒童室,然後又趕緊跑來,找出藥棉捂住誌和鮮血直流的手指,顫顫地斥責:“犯什麼渾呢?還是在社科院工作的大知識分子哩!”
“這件事非同小可……”
貢誌英將信將疑地看了看貢誌和:“……那也不至於開這種玩笑……”
貢誌和見誌英仍認為他是在跟她“開玩笑”,便再一次伸手去拿水果刀。
貢誌英忙去奪下刀子,慌慌地叫道:“你幹嗎……你想幹嗎?”
貢誌和正色道:“你必須端正態度,認真對待我們今晚這次談話。”
貢誌英臉色蒼白,連連應道:“端正。端正。”
貢誌和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來找你。我的確需要你幫忙。這件事,除了你,沒有人能幫得上我……你覺得,這一兩年,特別是從大哥犧牲以後,嫂子有什麼變化嗎?”
貢誌英一愣:“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天爸去北京,她非常反常,把車都開到馬路邊上去了。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對那天的事,嫂子本人已經解釋過了嘛。當天晚上她接到許多朋友打給她的電話,都說爸爸可能要被免職,她著急上火,一時沒控製好自己,出了車禍,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嫂子是那種容易讓自己精神失控的人嗎!”貢誌和冷冷地問。
貢誌英略略一愣。倒也是,嫂子除了為人謹慎,謙和,寬容,她還具有一些別的女人所不具備的長處,比如遇事特別冷靜,理智,尤其是善於控製自己的情緒。這是貢家所有人,包括大哥都非常佩服的。就拿誌成犧牲這件事來說。誌成是在做新型導彈推進器試驗時,突然出事犧牲的,可以說事先沒有任何征兆,也不可能有什麼征兆。這種毫無思想準備的重大打擊,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可以說都帶有“毀滅性”,一時間心理上都很難承受。修小眉當時的確也非常非常痛苦。但是,應該承認,整個善後過程中,她沒有表現出任何失態行為。尤其在公眾場合,她把自己內心的痛苦都控製在很有分寸的範圍裏;在那麼大的一種打擊下,她照常開著車上班下班,都沒有讓手中的方向盤失去控製!而這一次卻失去了控製。為什麼?
“你總不能說,她對爸爸的感情要遠遠超過對大哥的感情?”貢誌和在做了上麵那些分析後,這麼說道。
“別胡說!”貢誌英狠狠地反駁,很不滿意地瞥了誌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