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翠不動聲色將自己的稱呼也改了。輕易將李氏的兩名座探拿下,曹霑暗暗感到好笑,順手在二人黝黑的臉上各掐了一把道:“我出去走走,你們也別閑著,把東暖閣的床好好收拾一下,今晚咱們三人一起……好不好?”隻有給她們找些事做,才不會繼續跟蹤自己。
兩名丫鬟再醜,畢竟也是封建社會的黃花少女,早把臉羞得黑中透紅。
曹霑大踏步出了房間的門。他的書房座落之處是一座紅牆綠瓦的樓房,二樓飛簷正下方,黑底泥金字一塊匾額,一筆極端正的顏體書寫著“悼紅軒”。
後世那些所謂的紅學家們,為了“悼紅軒”的所在,幾乎爭破了頭。有人說是在北京城內,有人說是北京西山的黃葉村,原來卻是在江寧織造府內。
曹霑站在二樓走廊上,憑高眺望,從周邊環境可以看出,悼紅軒所處位置是一座規模極大的花園,此刻正逢百花齊放,草長鶯飛的仲春季節,到處桃紅柳綠,一眼望去,不由使人頓起心曠神怡之感。曹霑長長吐了一口氣,內心的壓抑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悼紅軒正門正對一條鵝卵石鋪就的甬路,一行人迤邐而來。到了樓下,眾人圍隨的一名老年男子,錦袍玉帶,顯得氣宇軒昂,隻是眼睛稍微小了一些,額下稀稀拉拉翹著一撮小黑胡。
小黑胡麵向悼紅軒正門站立,前後左右仔仔細細掃了數眼,微微點了點頭,側身向身邊五十多歲的男子搖頭歎息道:“本官當年隨同康熙爺南巡來到貴府,這座悼紅軒連地基尚未打好,沒想到十多年後,竟形成如此氣候。隻是有匾無聯,終究無趣。”
記憶告訴曹霑,五十多歲的男子是他的叔父曹頫,隻是不認得小黑胡是誰,看他氣勢,以及眾人對他的巴結,此人身份肯定不同凡響。果然見曹頫微微躬身,陪著笑臉道:“下官早有此想法,隻是一時間尋不到大手筆為悼紅軒提聯,程大人久在八王爺身邊,耳濡目染,隻要您老肯動筆,定會令我曹家蓬蓽生輝。”
這位程大人一向自詡文采,撚著小黑胡,麵露得意之色,嘴上卻說:“我家王爺早年間沒有差事的時候,在詩詞歌賦方麵與本官經常互有唱作,隻是多年案牘勞形,好長時間不弄這勞麼子了。”嘴上雖然謙虛,內心卻暗打腹稿,很久方才長吟道:“寶鼎茶閑煙尚綠……”
眾人不管真心假意轟然叫好,卻見程大人眉頭緊鎖,並沒有說出下聯,許久才回頭問跟在曹頫身後的少年:“曹府世代書香門第,露少爺給老夫配一副下聯如何?”
小黑胡是來自京城八王爺府的長史官程繼勳,曹頫讓自己的親生兒子曹露陪同程繼勳一起遊覽,不過是想讓程繼勳能夠栽培栽培他。自己的兒子有多少水分,曹頫當然清楚,剛想謙遜幾句,曹露已經不以為然道:“隻聽說人可以閑著,哪有茶閑著的道理,不管什麼煙,冒出來的都是黑色,誰曾見過是綠的,簡直不通,不通呀……”曹頫連嚇帶氣,差點昏死過去,臉色煞白大怒道:“來人,把這混賬小子叉了出去……”
程繼勳內心有氣,卻想曹頫手中那件東西尚未算計到手,需要暫且忍耐一時,十分大度地揮手製止曹頫:“露少爺有口無心,曹大人不必如此。”
曹頫揮衣袖撣撣額頭的冷汗,道:“多謝大人諒解,隻是大人您才高八鬥,您出的上聯是沒人能對得出下聯的。”其實程繼勳根本想不出下聯,自恃才高的他,卻又不甘心出醜,絞盡腦汁的苦思冥想。
曹霑心頭一震,小黑胡剛才所說上聯不是《紅樓夢》中大觀園的對聯嗎。原來不是曹雪芹的原創。看到小黑胡屁都快憋出來了,仍是說不出下聯,情不自禁跟著吟道:“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曹霑這一嗓子石破驚天,樓下眾人無不把腦袋高高抬了起來。曹頫眉頭皺了皺,大聲叱責:“霑兒,你怎麼敢在程老大人麵前逞能,還不趕緊進屋作你的功課。”
“慢來,慢來。”程繼勳出聲製止曹頫。“曹大人,樓上這位公子,莫不是已經過世的曹顒曹大人的遺孤?一副下聯才情盡顯,讓我輩實在汗顏啊。”
曹頫之所以讓自己的兒子曹露陪同程繼勳,而把曹霑關在書房做功課,就是怕他搶了曹露的風頭,沒想到歪打正著,風頭還是讓他搶了去,肚內直往上冒酸氣,輕輕“哼”了一聲道:“我這侄子,整日不學無術,總是喜歡弄這些旁門左道的詩詞歌賦,於經邦濟世之學卻是一些不懂。”
身為王府長史,程繼勳一眼便看出曹頫對侄子的醋意,也不點破,向樓上揮手道:“霑少爺,下來陪老夫走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