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把它當笑話，可有朝一日當笑話變成現實，卻再也沒有人能笑出聲來。二哥曾經告訴母親說他再也不花家裏的錢了，這句看似是為了躲避被繩子抽情急之下說的話，卻陰差陽錯的變成了二哥給家人的遺言，二哥活了十四年，他在的時候都說過些什麼我不太記得清楚，但是這一句，也許我能記一輩子，母親就更不必說了。我永遠忘不了噩耗傳來的那一天，農曆五月十二，也許是因為第二天我就要參加小考了，才會把這一天記得那麼清楚，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我一想到要小考了就莫名的激動，讓我心潮澎湃的不是我終於要上初中了，而是又可以每天都和最疼我的二哥在一起。五月十二那天中午，母親給我們做了西紅柿雞蛋麵，知道用不了一會兒我二哥就該放暑假回來了，母親想給他做點好吃的，二哥在學校過的苦，十多天才回一次家，上次二哥走的時候母親還拿繩子抽了他，母親雖然沒說，但我知道她心裏難受。我和小妹吃飯的時候，母親有些心神不安，時不時的就要出院子朝二哥往常回來時走的路上看上一眼，嘴裏還嘀咕著“這小子死哪兒去了，以前這個時候早該回來了”。二哥還沒等到，我們鄰居家大哥就著急忙慌的跑過來了，他手裏拿著二哥上次走的時候穿的衣服，一看到母親就哭了，邊抹眼淚邊說“天明他媽，你快去看看吧，天明他二哥被黃河推走了，放假回來的路上因為天氣太熱，走到河神廟那後麵的時候天明他二哥硬說要去黃河裏鳧水，我怎麼勸都勸不下，那兒水太急，他剛一下去就被推走了”。還沒等那大哥把話說完，母親就瘋了似得跑出去了，母親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把鄰居家那大哥都嚇得不敢哭了，母親不想相信的，可那孩子手裏的衣服讓她不得不信。我沒有跟著母親去找二哥，而是自顧自的去了學校，因為第二天就要小考，那天下午學校並不上課，諾大的院子裏就我一個人，像丟了魂一樣漫無目的的遊走在院子裏。我感覺到我的整個身體都是冰冷的，盡管在烈日下依然感覺不到有絲毫的溫度，想到最疼我最能和我玩到一起的二哥走了，以後自己隻能像孤魂野鬼一樣獨自在世上遊蕩，我想哭，甚至用力的擠著眼睛，可怎麼都哭不出來。以前的一幕幕爭先恐後的在我腦海中浮現，想起小時候二哥怕我挨餓給我做飯時被煙嗆得眼淚直流，想起二哥不讓我爬樹他自己去給我偷果子被人家抓住好一頓揍，想起二哥帶著我去看戲撿冰棍枝啤酒瓶子換冰棍給我吃，想起二哥給我贏“元寶”和想方設法輸“元寶”給我，想起二哥每次幹活都要幫著我做我完成不了的那份，想起二哥為了我不被欺負經常自己被別人打，想起在母親用繩子抽我們時二哥用他瘦弱的身軀護著我。二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陪我玩的最多的人，是我唯一的玩伴兒，二哥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竭盡所能舍身伴命的對我好，我以為他會一輩子陪我玩，一輩子對我好，可現如今他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留給我的隻有他的音容笑貌。我突然想到了二哥上次走之前說的那句話，是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要離開我們了，要不他怎麼會說再也不花家裏的錢了，我想不明白二哥怎麼就知道他要走了呢，更想不明白為什麼老天爺要把二哥帶走，我開始恨老天爺了，恨他一次又一次的把我們家推向絕境，我指著天空罵了半天，罵道後來覺得有些頭痛，想睡覺，就在太陽底下睡著了。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家裏，家裏滿滿的都是人，大部分都是村裏的，母親娘家的也來了不少，外邊天已經黑了，母親也回來了，她像傻了一樣坐在炕上發呆，眼睛中一點生氣都沒有，我想二哥走了，母親肯定也不想活了，我已經失去了二哥，要是再失去母親，普天之下還有什麼能支撐著我活下去。我把村裏來的人都趕走了，我不想看他們那醜惡的嘴臉，不想讓他們繼續留下來心安理得的看我們家的笑話。這些人被趕走後家裏一下子安靜了，靜的有些嚇人，讓人心裏直發毛，我不知道怎麼安慰母親，這個時候任何安慰也許都是多餘的，我不想母親尋死覓活，就過去躺在母親懷裏，我想告訴母親，即使二哥走了，母親的使命還是沒有結束，我們還有兄弟姐妹四個，我們都還小，都需要母親，我們離不開她，她也不能離開我們。母親抱住我就哭了，眼淚從那早已接近幹枯的眼睛中流出，啪嗒啪嗒的打在我的臉上，母親一邊哭一邊說“你二哥走了，是被我逼死的，是我不讓他花錢才把他逼死的，我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還打了他，他跪在地上求我說再也不花家裏的錢了，這孩子從小就要強，說什麼是什麼，沒成想他就真的不再花家裏的錢了。他走的時候赤條條的，連衣服都沒穿一件，咱們家的東西他一件都沒帶，人家都說他是上輩子欠了咱們家的，這輩子來就是給咱們還賬來了，這麼多年他拚了命一樣幹活，為的就是能早點把欠咱們的還清好早點離開這個家。他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小的時候就沒吃多少奶，長大了我連幾頓好飯都沒給他吃，他都十四歲了，長的比你還要瘦小，從小到大他隻要稍微犯個錯，我就用繩子抽他。天明，你知道嗎，媽這是在造孽啊，你們小的時候咱們家來了個瞎子，他說我命裏隻有四個半兒女，我當時說怪不得他瞎了眼，瞎的好，活該，可沒想到真被他說中了，是我把你二哥害死了”。母親說到這兒的時候我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我分不清那些淚水中哪些是母親的，哪些是自己的，淚水從嘴角滑了進去，我的舌頭嚐到了其中的苦澀，更甚過我心中的苦，我想自己嚐到的眼淚大概是母親的吧。我怕母親再說下去會失去活下去的心氣，就拿袖子給母親搽了搽眼淚，邊哭邊和母親說“媽，我知道你疼二哥，他走了你也想跟著去，你怕他走的時候不認路，怕他在那邊受委屈，你想去照顧他，可是你就不疼我嗎，你不疼我大哥大姐和小妹嗎，二哥雖然走了，可我們還活著啊，二哥需要你，我們和二哥一樣誰都離不開你啊，你要是跟著我二哥走了，你想過我們嗎，你要是走了我爸又對家裏不管不顧，我們幾個還怎麼活啊”我雖然不知道母親會怎麼選擇，但我知道母親的軟肋，母親怎麼舍得扔下我們幾個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