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藥的味道是我的噩夢(1 / 3)

第三章 中藥的味道是我的噩夢

16

這天是個陰天,無雨。這個陰天有點怪,我可以感覺到天空中有種壓迫著我的氣氛,以至我的喘息都困難起來。

不管怎麼樣,我在早上起床的時候,聽到了丁小慧在我對麵樓上唱歌的聲音,她的歌聲和我夢中的聲音不一樣,夢中的聲音縹緲而陰冷,而她的歌聲歡快而嘹亮。我沒有把她的歌聲和夢中的聲音等同起來。我光聽得到她的歌聲,但看不到她的人。我於是決定去五月花超市看丁小慧,我要有一段時間不見到她,心中就會異常的失落。

我把那張血鈔票藏在了褲兜裏,摸著褲兜裏的血鈔票,我似乎又感到了它流血的聲音,那張模糊的血臉又在我的腦海裏浮現。我一直等到快傍晚的時候才鼓起勇氣出門朝五月花超市走去。這個白天裏我幹了些什麼,我自己十分糊塗,好像我在狂想丁小慧的同時一直想進入那個房間,也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控製著我。通向五月花超市的路途並不遙遠。我花了不到十分鍾就到達了超市。五月花超市的規模不小,是赤板市比較大的超市之一,裏麵的貨物品種繁多,你可以在裏麵找到許多偏遠山區的土特產。

我站在門口,看到了丁小慧在出口處有條不紊地工作著。這種情景我不止一次地見到過。因為我經常在超市的門口偷窺工作中的丁小慧。工作中的丁小慧健康而美麗,她的臉微笑著,對顧客和我而言都是春風。丁小慧好像從來沒有對我笑過,她以前除了對我厭惡和防範之外沒有什麼。我把手伸進了褲兜,那張血鈔票還在。有了這張鈔票,我就壯著膽子走進了五月花超市,我是光明正大來購物的,而不是刻意來看你丁小慧的。丁小慧看見了我,她沒料到我會進入超市。我站在她的麵前,有點癡呆。她顯然很警惕:“顧晨光,你想幹什麼?”說實話,在我靠近她癡呆地看著她時,我產生了撫摸她烏黑的長發的欲望,我的手還沒伸出去,我就聽到了她的話。我笑了笑:“我買東西。“丁小慧沒說話,她在替一個顧客算賬。

我進入了超市裏麵,我不知道要買什麼,四處轉悠起來。

我來到了擺放熟食的地方,看到了很多火腿腸,這種紅色塑料薄膜包裝的火腿腸應該是我喜歡吃的東西,顧玉蓮經常買回家給我吃。我一看價錢,是兩塊五一根。我算了一下,我褲兜裏的那張鈔票可以買四十根火腿腸。誰說我傻,我毫不猶豫地就得出了這個結論。我往籃子裏放上了四十根火腿腸,提到了出口處丁小慧的收銀台前。丁小慧見我拿了那麼多火腿腸,顯得很驚訝:“你買這麼多火腿腸幹什麼呀?”我說:“吃唄!”她又說:“你能吃得了這麼多?”我說:“怎麼不能,我要是放開肚皮吃,可以把你們整個超市的東西吃掉。”丁小慧把火腿腸一根根地放進塑料方便袋裏,然後算了一下,從電腦裏打出一張小票遞給我:“一百塊。”我的手伸進了口袋,那張軟塌塌的血鈔票就攢在了我的手上,我掏出血鈔票,遞給了丁小慧。遞給她的時候,我似乎看見鈔票上的血跡在流動,還有那張模糊的血臉。我還聽到奇怪的哭聲,可此時超市裏沒有人在哭。我拿著血鈔票的手顫抖了一下。丁小慧接過了血鈔票,她遲疑了一下,好像這張血鈔票是塊燒紅的鐵塊,燙了她的手一下。她仿佛想扔掉它,但她很快就恢複了平靜,把血鈔票放在驗鈔機上過了一下,對我說:“好了,你走吧,好好吃,別撐壞了肚子。”我留戀地看了丁小慧一眼,提著那袋火腿腸走出了五月花超市。我來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丁小慧,丁小慧手中拿著那張血鈔票,出神地看,好像要從血鈔票中看出什麼來。我的心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有些疼痛。我不知道丁小慧有沒有在血鈔票上看到那張模糊的血臉,如果她看到了,她會不會害怕?她知不知道那是誰的臉?

我提著一袋火腿腸出了五月花超市的門,街上的燈火都亮了,這白天怎麼一晃就過去了?天上沒有飄雨。我現在不能回家,我要是提著這麼多火腿腸回家,顧玉蓮肯定會對我刨根問底的,我不喜歡她對我刨根問底,我都是成年人了,應該有自己的隱私。我想著想著就走到了街心花園。街心花園裏有幾塊石頭,平常不下雨,晚上常有一些男女坐在那裏不知幹什麼。現在的街心花園裏沒有人。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坐在了其中的一塊石頭上,石頭上的水跡泅濕了我的屁股,我沒在意。我麵對著四十根火腿腸,覺得肚子裏唱起了空城計。我於是就開始了一場戰鬥,消滅火腿腸的戰鬥,這場戰鬥一開始就打得很艱難,因為我得幹咽著火腿腸——我怎麼就忘了買一瓶水什麼的?

我在吞咽著火腿腸時,有一個孩子躲在一邊看著我吃。我發現了他。他打了個噴嚏之後,我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的臉在燈光下顯得很朦朧,我朝他做了個鬼臉說:“你在幹什麼?”那孩子驚叫一聲撒腿跑了。漸漸地,我的肚子如吹脹的氣球鼓了起來,我看了看塑料方便袋,裏麵的火腿腸所剩無幾。我實在吃不下了。我坐在石頭上,挺著肚子,我吃得太撐,我想把吃到肚子裏的火腿腸吐出來,但我一點力氣也沒有。

就在我考慮怎麼樣讓鼓起的肚子消化下去時,就聽到街上有人在大聲叫嚷:“五月花超市起火了!”

人們都朝五月花超市的方向奔去,他們有的是去救火,有的是去看熱鬧。看熱鬧的人一定占多數,我也想去,可我被火腿腸撐得沒有辦法站起身,隻能坐在那裏眼巴巴地看著人們往五月花超市趕去。緊接著,我就看到了濃煙滾滾地衝上了赤板市濕漉漉的夜空,這時怎麼不落下一場暴雨呢?

救火車的警報聲尖銳地響過街道。

我可以聽到嘈雜喧鬧的聲音,但我無法看到火災的場麵,我記起了丁小慧,丁小慧不知道在不在五月花超市?她會不會有危險?這個想法讓我異常的焦慮,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如此擔心丁小慧,她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動彈不得,我的焦慮顯得毫無價值,我此時是一條擱淺在沙灘上垂死的魚,我隻能聽著海潮的聲音望洋興歎。

城市的上空充滿著詭秘的味道。我無法確定那是什麼,我內心隱隱約約感覺得到,它離我很近,就在我眼前的空氣中浮動著。這個時候,我忘記了顧玉蓮。其實,顧玉蓮也趕到了火災的現場,她在尋找著我,她害怕我一不小心誤入火場中燒死了。她從我小時候起,就擔心我會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中喪命。她在尋找我的過程中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我在深夜回家之後,麵對驚魂未定的顧玉蓮時,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出了對我的焦慮。看著完好無損打著跑嗝的我,她什麼也沒有問我。我安全的回歸對她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一切變得無足輕重。

17

肖愛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邊喝著茶邊看著手上那張新到的《赤板早報》。一則消息吸引住了他:“昨晚,本市五月花超市突然起火,這場真相不明的大火使五月花超市損失慘重,這是本市超市行業的第一場火災,一位老清潔工人在火災中不幸喪生……火災原因正在調查之中。”肖愛紅愣了一下,他怎麼不知道這場大火?他昨天一天一夜都沒出門。他馬上撥通了一個電話:“你們超市起火了,你沒受傷吧?為什麼昨晚不告訴我?……喔,沒傷就好,沒傷就好。“

放下電話,他從一樓的客廳上了樓。

肖愛紅走進了書房,他拉開窗簾,他很少拉開書房的窗簾。他在構思或者寫作恐怖小說時怕見光,光亮會衝淡他小說的恐怖色彩。他要使自己保持在黑夜的狀態,在白天裏書房也弄得昏暗,那盞台燈並不是很亮,有些發藍的台燈的光線恰到好處地襯出一種合適的氛圍。幾年來,他一直是這樣的。拉開窗簾後,他發現天空有了些亮色,雖說厚厚的雲層還籠罩著赤板市,但天空已經沒有了飄落的雨。肖愛紅料想,牡丹街上的積水應該退了,雨停了一天一夜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對麵顧玉蓮家樓上那同樣窗簾緊閉的窗口上。看著窗口,他的目光又一次閃爍起來。他知道,顧玉蓮的兒子和兒媳婦就死在這個房間裏。他一直弄不清楚為什麼那次煤氣事件中,顧玉蓮的兒子和兒媳婦都死了,而她和她的孫子竟然還活著,這裏麵一定有什麼玄機。這個謎團困擾著肖愛紅。他可以聞到這個故事裏恐怖的味道,他再一次感到一種血脈沸騰,那是他每次開始創作一個恐怖小說時必然會有的感覺。他回想起那天,他去拜訪過老嫗顧玉蓮,這個年近七十的老奶奶如此健康讓他感到神奇,尤其是她那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肖愛紅經常為自己的蛀牙而煩惱。他企圖從顧玉蓮口中得到一些關於那次煤氣中毒的秘密,但他一無所獲。他覺得顧玉蓮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她越是守口如瓶,他就愈加感覺那件事的玄機重重。他要從顧玉蓮身上打開缺口似乎不太可能,他隻要一提到那件事,顧玉蓮就轉移了話題。他可以從她臉色的變化上看出她內心的隱痛,那件事無論如何也是她內心的傷,慘重的傷。如果一定要讓她說出真相,那麼無疑是要撕開老嫗內心的傷口。那樣對顧玉蓮而言是一種慘無人道的折磨,他放棄了從顧玉蓮的口中得到什麼的想法。

肖愛紅從牡丹街上王記餛飩店的小老板王胡子口中得知,發生那個事件的晚上,老太太顧玉蓮並不在場,據說,她帶著三歲的孫子顧晨光去鄉下走親戚去了,第二天上午她一回家就發現家裏充滿了煤氣濃鬱的氣味和死亡的氣息。當她驚叫著叫人去她家時,她的兒子和兒媳婦已雙雙躺在床上死去多時了。肖愛紅是邊吃餛飩邊聽王胡子敘述的,王胡子表述的過程中,店裏沒有別的顧客,他老婆範梅妹一直在幹擾他說話,範梅妹的意思很明顯,她似乎不願意讓丈夫提起這件往事。年近五十歲的王胡子顯然對那件事知道些什麼,但肖愛紅礙於範梅妹的情麵,也沒有繼續問什麼。他記得當時吃完餛飩就匆匆而去。王記餛飩的確不錯,尤其是那大骨熬出的濃湯,讓人回味無窮。

肖愛紅看著那個未知的窗口。

他竟也產生了進那個房間裏看看的欲望。

他突然想到了顧晨光。

肖愛紅一直認為傻子顧晨光身上有種魔力,說準確點,他是個被魔力控製著的人。從表麵上一點也看不出他傻,他的眼睛中透出一種比常人還機敏的靈光。是什麼東西熄滅了他內心的智慧之火?是那無形的魔力。那麼,那無形的控製著顧晨光的魔力來自哪裏?難道來自顧玉蓮或者那次煤氣中毒事件?許多問題讓肖愛紅陷入了想象的迷宮,而正是這想象的迷宮讓他產生了創作新的恐怖小說的欲望。

他拉上了窗簾。

他把光明阻攔在了書房的外麵,許多東西都是因為人為的封閉而變得神秘。

18

丁小慧走進了王記餛飩店。她今天好像有些憂鬱。

王胡子正在剁著骨頭,全神貫注地剁著骨頭,飛濺起的骨頭碎末在王胡子的麵前飛舞。

王胡子看見了丁小慧,顴骨上的兩塊肉猛然顫動了一下,他殷勤地笑著對丁小慧說:“小慧,你來了?坐,坐。”丁小慧的臉色有些蒼白,她還是無法忘記昨天的那場大火。大火中,她似乎看見一個紅色的火焰般的影子,還有一張模糊的血臉,但一瞬間就消失了。還有那個死去的老清潔工人,她聽見他在大火中驚懼的尖叫聲,她沒有看到老清潔工人在大火裏掙紮的樣子,但她不可能不想象那樣慘死的過程,還有他那燒焦的屍體。她被大夥推擠著逃向門外,聽著那令人驚懼的尖叫聲逃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