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這個字,顧曉賢微笑得很平靜,明明與五年前的俊美臉龐截然不同,身材也遠比當年清瘦,但是眼眸中閃爍著的溫柔眼波卻一如當年。
看到那個字,冷羽玨緩緩抬起頭,凝視著顧曉賢,目光一下子變得悠遠,無數回憶紛湧而來,讓她失了神。
時光仿佛就此倒退,所有的畫麵都重疊了起來。
在士人客棧,那位青衣書生目光寧靜如遠山,就是像現在這樣淡淡地笑著,仿佛所有喧囂都消融在了他的嘴邊淡淡的笑意裏:“你來了。”
在淩家堡,在眾人的聚焦處,青衣書生負手而立,嘴邊凝著微笑,氣定神閑,朗聲道:“不妨隻把我扣下,不要扣下冷羽玨。”
在安陽郊外,那抹青影看著晨光中的燭火,嘴邊揚起淡淡的笑意:“在黑夜中,這小小的燭火就足以照亮前路,但是當天大曉,這燭火在天光中就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無論如何掙紮,也終是曉寒蘭燼滅。”
……
太多太多的回憶呼嘯而過,在那些席卷而來的畫麵中,那書生始終淡定地微笑著,永遠鎮定,永遠溫柔,永遠……虛假得完美。
他說的話是假的,他的名字是假的,他的整個人都是假的。
畫麵繼續向後延伸著,到了最後的最後,她問:“你之前是不是在騙我?”
他的臉上終於沒有了笑容,俊美的臉龐慘白一片,最後,他說:“是。”
所有的回憶,所有的微笑,都在這個字發出的同時,迅速地消解,隻剩下殘缺的灰燼,被時間一吹,不知散落到了回憶的哪個角落。最後的黑暗中,隻剩下欺騙,隻留下背叛。
她早該想到是他,是誰能夠不動聲色地掌控全局,是誰能夠從頭到尾裝聾作啞隱忍不發,又是誰能夠在這樣的局麵中依然認出她的身份來?
哈,隻有那個永遠聰明,永遠冷靜,是知道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什麼才是人真正的軟肋的靳越靳公子,才有這樣的功力,這樣的演技,把人玩弄於鼓掌間。
不,不是靳越,應該是南宮越。
“是你。”冷羽玨的眼神越來越冰寒,卻又像有一把火在那冰寒中熊熊燃燒,強烈得呼之欲出。似乎看出冷羽玨的痛恨,顧曉賢的眸中神色越來越黯淡,嘴邊的笑容也越發苦澀,最後他垂下眸子,沒有再看冷羽玨的眼神。
“冷羽玨,不要太過分。”在一旁的莫淵楓緩緩吐出三個字,與剛才“莫淵楓”的聲音完全不同,聲音低沉,如熨平了一樣毫無起伏,卻莫名地讓人渾身冰涼,“你以為,他是為了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然而這個聲音,卻讓冷羽玨覺得莫名地熟悉。但是她沒有多想,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沉默的顧曉賢身上。
“南、宮、越。”冷羽玨一字一頓,“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顧曉賢低頭不語,誰也看不清他的眼神,莫淵楓上前一步,擋住了冷羽玨的目光,他回過頭看顧曉賢,用一種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聲音道:“……你告訴她姓氏了?”語氣中有著一閃而逝的情緒,卻快速得讓人分辨不清。
顧曉賢撇過頭,沒有做任何回答。
冷羽玨冷冷道:“怎麼,騙了我這麼久,我還聽不得一句實話麼?”
莫淵楓沒有理會冷羽玨,隻是凝視著顧曉賢,顧曉賢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神,最後點了點頭,莫淵楓一震,仿佛這聲“告訴”有著特殊的含義。他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很久,最後他湊近了顧曉賢,低聲道:“不要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顧曉賢一怔,似乎沒有想到莫淵楓居然會說這句話,抬起頭對著莫淵楓笑了一笑,最後轉過頭,終於迎上了冷羽玨的眼神。
盡管易容成了古星翰,然而冷羽玨依然沒有掩飾那身孤傲之氣,掩在黑暗中的身形傲然而挺拔,眸中依然帶著五年前尖銳的淩厲之氣,但是卻少了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灑然,多了一份不安的警惕。
是誰讓這個滿不在乎的女子也變得不再相信?是誰讓這樣颯然的女子也掩蓋不住她的痛苦?
凝視著冷羽玨,顧曉賢上前了一步,從莫淵楓的掩護下走了出來,與冷羽玨麵對麵。
兩張陌生的麵孔就在微弱的火光中互相沉默著,然而誰也不知道麵具下的對方,又是怎樣的表情。
顧曉賢背對著火光,臉逆著光瞧不真切,隻有微微急促的呼吸聲透露了幾分他的情緒。
“說話啊!”冷羽玨低聲吼道,“為什麼不敢說話?對著我,你還想裝啞巴?”
顧曉賢直視著冷羽玨,咬緊下唇,卻就是不發一語。莫淵楓忍不住正要說什麼,顧曉賢卻轉過頭對他搖了搖頭。
冷羽玨盯著顧曉賢,手握緊了腰間的劍柄,莫淵楓見狀一眯眼睛,也握上了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