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啥東西,這麼沉?”
“筆記本電腦。”方木隨手接過來,看了一眼牌子,“索尼的,好東西。”
“哦,那是給我的。”陸海燕懶洋洋地拎起電腦,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陸海燕又半打開門,臉色微紅。“方哥,有空麼?”
陸海燕的房間不大,卻收拾得幹幹淨淨,透著一股單身少女的特有味道。房間裏擺著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還有一個很大的衣櫃。床上有一台索尼隨身聽,旁邊散落著幾盤磁帶,都是九十年代初的流行歌手專輯。書桌上有一個小小的書架,幾本全日製初中教材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一切都顯得整潔卻刻板。唯一給這個房間帶來些生機的,是書桌上的一個魚缸。
方木之所以會注意到這些魚,是因為它們體型細長,呈淡淡的粉紅色,細細看去,這些魚的身體都是透明的,能清楚地看到它們的脊椎和內髒,宛如一條條玻璃魚一般在水中暢遊。
陸海燕注意到方木在觀察那些魚,莞爾一笑:“好看麼?”
“哦,好看。”方木回過神來,“你找我有什麼事?”
陸海燕有些難為情地指指電腦包,“麻煩你了,方哥。”
電腦的包裝已經打開,電源線、說明書什麼的攤了一桌子,陸海燕卻一臉茫然。方木幫她連接好電腦,開機,屏幕亮起的時候,陸海燕的臉上有一點興奮的神色,卻依舊手足無措。追問之下,方木才知道陸海燕幾乎對電腦一無所知。
方木教了她幾樣簡單的電腦操作,幫她在屏幕上打出了“陸海燕”三個字。陸海燕高興得像個孩子,由衷地說道:“方哥,你實在是太厲害了。”
方木卻感到一絲悲哀,陸海燕的物質生活不可謂不豐富,精神生活卻貧瘠得可憐。
“可惜不能上網,否則你的電腦就可以物盡其用了。”
“上網?什麼是上網?”正在興致勃勃地玩自帶小遊戲的陸海燕一臉茫然。
方木微歎口氣,詳細地給她解釋了互聯網。陸海燕聽得一臉神往,不時發出輕輕的驚歎。“坐在家裏就能知道全天下的事……還能和各地的人交往……”陸海燕眼神迷離,仿佛喃喃自語般說道。忽然,她起身環顧四周,最後把目光定格在方木身上,苦笑了一下。“我像個古代人,是吧?”
方木隻能笑笑,不置可否。
“再給我講講外麵的故事吧。”陸海燕轉身麵對方木,規規矩矩地坐好,“我很想知道。”
所謂“外麵的故事”,相對於方木而言隻是日常生活,而對陸海燕而言則是難以企及的夢境。方木講的每一件事,都讓陸海燕如醉如癡,哪怕隻是地鐵、ATM機、超級市場這樣的尋常事物。她對於這個世界的了解,似乎依舊停留在十幾年前,按她自己的話來說——就像個古代人。
方木的心中卻疑竇叢生,陸家村雖然地處偏僻,但也不至於完全與世隔絕。從陸海燕的年齡來看,正是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心的階段,是什麼讓她十幾年都不肯踏出這個小山村一步呢?
想到這裏,方木再次上下打量著陸海燕。她的受教育程度不高,然而依舊對知識有所渴求,這一點從她細心保存初中時的課本就能看得出來;她的麵部和手部皮膚都白皙細膩,顯然不曾從事過長期的體力勞動;大號的衣櫃顯示出她對物質生活的追求,而那些磁帶和這台筆記本電腦又意味著她並不僅僅滿足於現有的富足生活。
問題是:既然陸海燕有這樣的想法,為什麼不肯出去見見世麵呢?
陸海燕沒有注意到方木的目光,依舊沉浸在對那個世界的美好暢想中,嘴裏還喃喃自語:“怪不得,他一定要出去看看……”
“哦?誰要出去看看?”
“哦,沒什麼。”陸海燕回過神來,急忙岔開話題,“方哥,你簡直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哪裏。”方木沒有追問,隨手指指那個魚缸,“這種魚我就沒見過。”
“嗬嗬,這叫盲魚。”也許是發現自己知道方木不了解的東西,陸海燕顯得有些得意。
“盲魚?”
“是啊。”陸海燕把魚缸捧到方木麵前,“你瞧,這種魚是沒有眼睛的。”
“嗬,那這種魚可夠稀有的。”方木也來了興趣,“你在哪裏弄到的?”
“大春送我的。”陸海燕的臉有些微紅,“他是在龍尾洞裏撈的。老一輩人講,龍尾洞裏有一條地下暗河,那裏的魚因為永遠都看不到光,眼睛就慢慢退化了。”
“那……你把它們養在有光的環境裏,它們的眼睛會不會恢複功能呢?”
“我不知道。”陸海燕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但是我希望可以。”
兩個人一直聊到十點多鍾,最後崔寡婦來敲了門,陸海燕才戀戀不舍地送方木回房間。方木關好房門,把兩天來的所見所聞寫在了記事本上,最後在陸家村三個字旁邊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裏肯定隱藏著某些秘密,而這個秘密,也許就與陸璐,與老邢有關。
可是,破解這個秘密的時間,也許不多了。
方木走到窗前,雪更小了,看上去很快就會停下來。透過越來越稀薄的雪幕,村子裏的燈光顯得更加耀眼。和方木初到時不同,今晚的陸家村顯得十分熱鬧。到處都有光亮和男人們大聲的談笑,似乎狂歡在村子裏隨處可見。如果在晚風中仔細分辨,還會嗅到酒肉的香氣和女人身上的脂粉味道。
也許,這注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