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鏡頭中,方木也意識到了這個村莊的不同尋常。不僅所有的房屋都大致相同,而且在農村很常見的豬圈雞舍在這裏都看不到。從各家門前丟棄的垃圾來看,日常消費品中不乏高檔煙酒。
他們靠什麼獲得如此富裕的生活?
村子很小,方木和陸海燕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一遍。站在村口,陸海燕轉過身對方木聳聳肩膀。“我說吧,這地方很沒意思的。”
方木不這麼想,他覺得恰恰相反——陸家村很有意思。
這時,臨街的一棟房子開了門,一個頭發蓬亂的矮胖女人拎著一隻塑料桶踉蹌而出,剛走到門口,就把滿滿一桶髒水潑在街麵上。方木連忙拉著陸海燕向後躲,還是被濺到了幾滴。
“哎呀呀,對不住對不住。”女人抬頭一看,語氣立刻變得滿不在乎,“是燕子啊,這丫頭,走路也不看著點兒。”
陸海燕看著矮胖女人,一臉怨氣,而當她看到女人身上穿著跟她一模一樣的貂皮大衣時,神情中又多了一絲不屑。
矮胖女人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著方木,嘎嘎地笑起來:“你家姑爺啊,燕子?”
“說什麼呢?”陸海燕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人家是城裏來的攝影師!”
矮胖女人倒不關心方木的身份,湊過來問陸海燕:“燕子,不是今天發東西麼?咋還不送來?”
陸海燕沒好氣地答道:“我哪知道?”
“你去問問大春嘛。”矮胖女人促狹地擠擠眼睛,“你開口,大春肯定聽。”
陸海燕的臉色一變,拉起方木就走。
一直走出百餘米,陸海燕才放開方木,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在前麵走。方木追上去,看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帶我到地裏看看?”
“哦?”陸海燕似乎在想心事,有些心不在焉,“啥也沒種,有啥好看的?”說罷,她就像下了決心似的,在一個路口右轉,疾步而去。
方木不明就裏,隻能快步跟上。
幾分鍾後,陸海燕徑直走進一個大院子,還沒走到門口,就大喊“陸大春,陸大春”。
很快,陸大春披著外套,趿拉著鞋奔了出來,看見陸海燕,頓時滿麵喜色。“燕子……”忽然,他看到了尾隨而至的方木,笑容頓時僵在嘴角,“你……你怎麼也來了?”
陸海燕走到陸大春麵前,劈頭就問:“大春,我弟弟……”
“進屋說,進屋說。”陸大春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轉頭對方木說,“你要打電話是吧?右邊第三家就是我爹家,你去那裏打電話吧。”說罷,就把陸海燕拽進屋裏,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方木四下看看,躲在旁邊房子的屋簷下,點燃了一根煙。
第二根煙剛吸完,就看見陸海燕從陸大春家裏大步走出,邊走邊抹眼淚。方木見陸大春沒有出來,急忙跟過去。“你怎麼了?”
陸海燕沒有回答他,幾乎是一溜小跑地回了家。
此後的整整一個下午,陸海燕都躲在房間裏沒有出來。崔寡婦依舊木雕泥塑般坐在堂屋裏看《還珠格格》。方木試著問她為什麼不看別的節目,崔寡婦答這裏根本沒有衛星信號,隻能看影碟。
“哦?”方木吃驚地揚起眉毛,“這日子豈不是……太單調了。”
崔寡婦移開目光,表情木然地看著那台液晶電視的屏幕。
“我歲數大了,習慣了。”
晚飯依舊豐盛但沉悶,不過大家似乎都習慣了這種氣氛,方木也不覺得那麼別扭了。吃過晚飯,方木回到自己的房間,掏出手機一看,還是沒有信號。他扭頭看看窗外,大雪似乎小了點,一直灰暗的天空中,隱隱有了些亮色。再仔細去分辨,方木才意識到那些光其實來自於村子裏的某個角落,而且不時有嘈雜的人聲傳來。
方木想了想,穿過堂屋走到院子裏,看到陸海燕正麵向那片亮光,若有所思。“這是幹嗎呢?好熱鬧。”方木問道。
“哦,今天是分東西的日子。”陸海燕淡淡地說,“瞧著吧,今晚男人們又會鬧大半宿。”
“分東西?”方木想起上午那矮胖女人的話,“難道你們村是按需分配啊——共產主義?”
“嗬嗬。”陸海燕笑笑,“每個月的今天,村裏都會把吃穿用的東西分給我們。”
“哦。”方木點點頭。他扭頭看看堂屋裏的液晶電視,又看看陸海燕身上的貂皮大衣,疑惑仍在。
“那……購置這些東西的錢,從哪裏來呢?”
“不知道。”陸海燕聳聳肩膀,“有吃有喝就行了,誰在乎這個?”
方木無語。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們家不去領東西麼?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陸海燕的表情變得有些無奈,“一會就會有人送來的。”
果然,十幾分鍾後,陸大春和陸三強就抬著幾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走了進來。看見方木站在院子裏,陸大春一怔,隨即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陸三強倒是挺熱情,遞根煙過來,又攀談了幾句。
“這麼多東西啊?”方木指指編織袋。
“是啊。你住在崔寡婦家裏,我爹特意讓我拿過來的——不能委屈了你啊。”
方木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看陸海燕。陸海燕並沒有回應方木,而是表情複雜地看著陸大春。陸大春的目光有些躲閃,和陸三強一起把東西抬進堂屋裏,和崔寡婦打了聲招呼就走了。路過陸海燕身邊時,陸大春抬起頭來,看著她欲言又止,方木正要轉身回避,他已經大步走出了院子。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幕中,陸海燕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崔寡婦坐在堂屋裏整理著送來的東西,大多是些吃食和日常用品。翻著翻著,崔寡婦拎出一個黑色的提包,上下端詳著,一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