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從鎮裏做點小差事的親戚那裏聽說得當在發了點小財後,給他的母校小學的文藝宣傳隊捐過一千塊錢的,並不讓鎮裏和縣裏報道,他說是樂趣,喜歡聽那得當鏗鏘的鑼鼓聲,能鼓他心勁。那幾年萬元戶還是當大款看的。我心裏有些熱熱的,這種事黑巴怎麼有錢他也做不來,他也不會做。還聽說他為老城的文物保護組織也掏過腰包的。得當在我心裏要高出黑巴一大截子的,別看黑巴今天那麼得勢。
前幾年的時候,去給那個鎮上的一個同學賀官,那個中學同學從縣裏去我老家那個鎮上當書記。一大幫熱心的同學就攛掇我一起去熱鬧熱鬧,我也經不住勸,就糊裏糊塗去了。到了那裏,一大群人都是給他來道喜的,黑巴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是啊,他現在已是縣人大代表了。黑巴混得自然是風生水起,據說還經常去個路邊店什麼的,秋雲的弟媳婦和他也不太清白,自然也就少不了接濟她。
黑巴盡管比我大不少,可見我還是多了份尊重的,因為我比他輩分高,再說多少還有些用處。見麵爺爺長、爺爺短地喊個沒完,好像就是他親爺爺。按街坊輩他就得叫我爺爺,我也不太在意這些東西,黑巴卻很是當回事。我問黑巴:索成,得當現在怎麼樣啊?黑巴一臉的不屑,嘴差點歪到腮上去說:他啊,也就一張嘴,頂多也就是算個小賬,用三七二十七糊弄人,再用小手指鉤鉤秤盤子的勾當,上不了席麵的。那,怎麼也發不了人啊!不大氣!聽黑巴介紹得當,這幾年也沒少動了心思,結果呢做什麼什麼虧。倒過棉花,弄過樹木都沒發了。還從事一段非法集資,弄了一身債,過個節連個家也不敢回。得當心高啊,敗得太沒臉麵了,一氣二窩囊的人就血栓了,黑巴怎麼也不說他怎麼忽悠仁兄弟養羅非魚,也更不提他把造紙廠的汙水改造放到得當的池裏去的事。得當的孩子也都沒上好學,早早地出去打工了。秋雲原來是好吃懶做的主,也為混那口稀飯喝,繼續在集市上擺個青菜攤子。
我給黑巴鄭重其事地說:索成,你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帶我去看看得當,我很想見他。黑巴一臉的疑惑不解,這是哪跟哪啊?他估計不會理解,當然我更不會給他做什麼解釋的。吃飯的間隙我們緊扒拉了兩口,就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溜了出來。黑巴的車髒不啦嘰的,還有股腥腥的膻味。嗆得我差點把剛吃的東西都吐出來,就使勁忍了忍。還拿胳膊壓著胸口。
這城早就不是城了,那個老城裏大部分都是廢墟了,除了那座城門孤零零立在那裏。再就是城中這座精美絕倫的石橋了,得當家離剩下的那座牌坊不遠。房子是新的,還算得上齊整。
得當就在街上,拄著個凳子。我給黑巴交代過的,這麼多年了,得當肯定不認識我,你千萬不要介紹我,隻管把我帶去的二百元錢給他就成。秋雲估計這個點不會在家,你就說我是縣民政的,黑巴現在做這點小事絕對辦得滴水不漏。我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這個當年那麼有生氣的人,心裏沉重得很。
黑巴看我麵子給他在後備箱裏取了兩條魚,還有隻王八。這時的黑巴已經改嘴把王八叫團魚了,有時也摻雜著叫元魚,還說過甲魚之類的。這兩年他見了不少世麵,他現在村裏不僅是村主任,書記現在也他一肩挑了,估計也經常在縣裏認識一批貓三狗四的朋友,也會有幾個經常吃他的魚和王八,沒事找他報些發票啊,一起進洗頭房洗腳房的,自己大嚕架兒,洗畢就揚長而去的局長,黑巴在那裏很興奮地買單。他委托的事大小也能幫他點忙。靠著這種人脈,黑巴自然滋潤得很。黑巴約我多次,我知道其中有個連兒媳婦都不放過的黃局長在,從心裏說,我無法跟這些人為伍的,和黑巴又不能說白了,他覺得我這樣的一個小科長,和局長在一起玩是抬舉我啊!他不會理解我是怎麼看這些人的,就這樣的道德敗壞者,就是個典型的烏龜王八蛋啊!可,嘴裏還得找借口說:索成,我太忙了,抽不開身子。黑巴覺得我也不是特懂事的那類人。就有些不是太耐煩地說:算了,算了。當然他還不敢向我發當麵脾氣。
此時他沒大有表情,我帶他來的時候就不是太情願的,我這個縣上人對他多少還有些號召力。不光來了,還要破費,估計這個比團魚還賊的小子心想早晚會把他的東西找個機會贖回來的。
得當的臉很暗,人也瘦得就剩下一個架子,很容易讓人想到取了肉的鴨子骨架,還有醫院的骨骼教學圖,有些恐怖。那原來的大眼睛更加突出,整個腦袋上就是這雙眼睛了。腿拉著,嘴也有些斜,口水淋得那件舊衣服全是水漬,看來秋雲也失去了耐心。他一再看我,估計不管黑巴怎麼說,得當那樣的大腦一定是在迅疾地轉著,他也差不多就能猜出我是誰來的。他那樣凝視著我,黑洞一般的幽深的眼神,我有些不自在,內心有些起毛。
半天,看他使著勁,癟的嘴終於有了點形。竟然發出了嘚,嘚,嘚,當,當,當。盡管不清晰,可我分明聽出來了。我小時候看女婿的時候,領著一幫小孩,喊著這樣敲鑼打鼓的節奏喊過他的。他對我印象極深,後來回家也見過他。看著他搖著腦袋配合節奏,分明是用這個信號告訴我,認出我來了。
我趕忙用腳去觸黑巴,黑巴抓緊告辭走人,坐上車的那刹那,我已哭得一塌糊塗,竟失聲了。黑巴看著我,一臉茫然,不知所措。斜陽在西城的瓦礫上勾勒出一個戲台的模樣,我更加控製不住自己,幾十年來我第一次這樣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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