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當越說嘴就把不著門了,精神頭兒高得像是起了大火,撲都撲不滅。黑巴好像一時呆了進去,所有的警惕全部都放鬆了。得當說:我隻要看到水麵上哪裏有泡泡上來,下麵一準有王八在呢,我隻要是一個猛子下去,那王八肯定沒跑。這東西還得會掐,在水裏怎麼抓都成,離開水就得光掐後蓋了。王八不出水不咬人,一出水就咬人,抓不好被咬著,得等到星星出來才鬆口的,很麻煩。大泡泡王八肯定就大,細小泡泡一準是鱉崽兒,要是一堆小泡泡,那絕對是一群剛出殼的王八羔子在那裏撒歡呢。這個不能逮,逮了沒用,賣不成錢。秋天消了水,旱地的泥裏也有王八,不過得會看,要不忙乎半天,費勁大還什麼也弄不著。熱天王八喜歡在岸上曬蓋兒,這時要逮王八不能抓,你得快,三步兩步得衝過去,把王八掀翻。你要抓,來不及。那王八太鬼,聽到動靜,你看著它爬得慢,可在水邊的王八可不傻,它腳一蹬,立起身子骨碌,一轉咕咚就下坑了。要是掀,怎麼著一次也得弄它個三隻五隻的。王八肉鮮著呢,湯也是一流的,雞湯、鴨湯,沒法比,照不上麵,現在想起來還口裏流水呢。還有在船上叉魚,你會使叉子嗎?可能你都沒大見過吧?望著聽天書般的黑巴,得當一路講去,又把怎麼叉魚天地玄黃的說了個天昏地暗。黑巴隻有點頭份,得當此時像一位凱旋的將軍。得當的娘看著得當,臉上褶子全開了,像秋後的扯拉秧子。
黑巴喝大了,還不讓得當走,還想再聽聽得當講怎麼下迷魂陣。得當舌頭也不太當家了,秋雲家找了輛毛驢車把他們送回到了城裏。自此, 黑巴和得當成了朋友,磕了頭結拜了仁兄弟。上店趕集兩個人就去飯店叫兩個菜,不喝個麵紅耳赤絕不回家。得當來送節禮,黑巴再忙,也得抽空來陪得當。兩個人親戚的關係也不再論,兄弟哥哥的好不親熱。秋雲出嫁的時候,黑巴不光弄了條十八斤重的大鯉魚,這是他摸黑在黃河裏撒的,沒舍得賣,用麻繩穿了殼鰓放在村前的小河裏,這樣魚能活個數月沒問題。那魚掛在送家什的擔子上,足有一人高,黑巴他爹想吃估計也夠嗆,黑巴還把他的黑老鴰騎了出來,帶著秋雲,人高馬大的秋雲坐在他的輕騎上,好不風光。
順著那條河沿上的大壩,這隻嗚嚕哇啦的隊伍很是陣勢。那個年頭除了地排車,再就是拖拉機,一般的也就坐個自行車出嫁。有個三五輛嶄新的大金鹿的車隊的,也真的頂得上現在的奔馳寶馬車隊了。秋雲坐得是噗噗作響的黑老鴰,那張大臉像是秋天的高粱般,洋溢著喜興。河水清得能看清裏邊的魚蝦,一河的蘆葦蒲草都結滿了絮,花白花白的。秋風有一絲,還不太涼,陽光也蠻好,天高雲淡的,也好像是在給這個吉日助興。
秋雲和得當成婚了,小炮放得嘎嘎的,是二百頭的白盂子,震腦門地響。喜糖自然也比一般人家撒得多些,招待的煙是二角二的泉城,比普通的一角五的金菊和玉菊高出一大塊去。見多識廣的二大爺好像也沒有見過的陣勢,得當心滿意足地給他敬了十杯酒,二大爺舌頭都有些不太利索,可話不免多了些:得當有出息,前途不可量,不可量啊!這婚禮的幸福滿了整條城裏的老街。
後來我回家就少了,偶爾也見過秋雲回娘家。看那行頭,說不上差可也好不到哪裏去。人基本上看穿衣就能估個八八九九的,至少她身上看不出發達的跡象。她生了兩個兒子,都很是隨她,大大的個子,眼睛典型的得當的,有亮光的那種。當年預言得當能發達的二大爺嘴不太硬朗了,不再說得當出息的話。得當來走丈人家,手頭越來越不豪氣。好友黑巴這時包魚塘,養王八發家了,買了輛桑塔納,得當還是輛金城摩托車。孬去請黑巴陪客,黑巴總是忙:我沒空啊,鎮裏孫書記一會兒來家吃飯,吃完飯我還要去縣裏,一大堆事呢。言語裏一點溫度也沒有,知趣的孬隻好訕訕地回來。得當見就一個人回來,就不再吱聲,就和秋雲的兩個弟弟有一搭沒一搭地喝酒說話,隻到天暗下來才歪歪打打地往回返。
得當的事情也是聽如同看走眼的經濟一樣的二大爺說的。得當也養過魚,可被黑巴給耍了。黑巴養鯉魚也養鰱魚,再就是鯽魚,還有鯰魚黑魚都是這個地方大家最認的魚,特別好賣。得當呢?就想和他不一樣,花了大本錢來養羅非魚,還想一口吃個胖子,一下把黑巴比下去。可這羅非魚不好侍弄啊,北方養成本太高了,得需要溫水,這四季分明的地帶哪裏養得了羅非魚啊。投了不少錢,結果賠掉了褲子。剛剛的拐過彎來養普通魚,放養了不少魚苗,結果這時鎮上上了家小造紙,汙水直接排到他的魚池裏。他四處奔走呼號,差點被神經病了,也沒有弄清個子醜寅卯。黑巴說:鎮裏想錢都想瘋了,你莫說沒人,就是有人也沒有用啊!吃喝一年下來得需要多少錢,除非你的魚塘交的稅比紙廠高。這似乎不太可能啊!一個魚塘怎麼能交出那麼多的稅款呢?除非他養錢生錢。得當真的是太不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