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最後一段獨立生活很快適應了,真正的困難還是在學業上。這畢竟是英國大學的博士學位啊,想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難點在兩方麵:一是論文水平,二是語言。英國教育是很講究的。大學以前的教育相對比較寬鬆,大學以後開始體現精英式教育,特別是研究生、博士生教育是相當嚴格的。研究生重點在於要把指定領域的所有學術觀點搞清,能清晰地闡明各派觀點的異同就好了;而博士生的關鍵是一定要創新,即一定要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提出自己的新的論點,並且是十分有根據的。我是學測繪出身的,在國外搞GIS已經跨度很大了,現在做的題目是“大比例尺地圖的自動概括”。地圖概括的工作一直是由有經驗的人來完成的,在從大比例尺地圖到小比例尺地圖的轉換過程中,不是簡單地縮小比例尺就行了,而是要做刪除、簡化、合並等處理,有些還要誇張處理。這些工作由有經驗的人來處理是不難的,眼睛一看就能判斷出如何處理。可是這個工作由計算機來處理,就變得無限困難。實際上,我研究的領域在很大程度上跨進了人工智能領域。一個有趣的事是,當時譚鐵牛在計算機係做機器人項目,在圖像處理方麵要用到很多攝影測量的知識;而我在地理係做地圖自動概括,要用到很多人工智能理論。正好都交叉到對方領域中,所以我們有時在一起討論學術問題。
在我們這個專業裏,做同等課題研究的一般是同時具有地理(或地圖)和計算機的理論基礎,像我的導師蓋瑞·羅賓森(Gary Robinson)就是地圖和計算機的雙料博士。而我的計算機知識基本上是自學的,在國內原單位搞科研時,搞過單板機的彙編語言和PC的BASIC語言。就憑這點基礎,對計算機有些初步的認識。到了國外,我所在的裏丁大學地理係是歐洲遙感研究中心之一,設備之先進令我咋舌。在國內隻擺弄過PC的我,在這兒要使用DEC小型機、SUN工作站,編程要用C、Oracle、Prolog等各種高級語言和數據庫語言。好在前麵有點基礎,這些東西從頭學,總能學會。另外要讀大量的本領域的論文,掌握以往的研究進展和目前的最新學術前沿,思考自己的突破點。經過近三年的努力,終於有了突破:我研究出一種特殊的算法,能解決大比例尺地圖中規則圖形的自動概括問題,這是以前沒有人研究過的課題,論文發表後在本領域引起關注。
如果說學術水平的困難經過努力還能克服的話,語言的困難就是另一座山。我也不知為什麼,語言能力不強,這我在大學時代就發現了。中學時我的英文基礎還可以,一上大學經過考試就進入快班,可是幾年下來,一些慢班的同學已經明顯地超過了我。為準備出國,學外語也下了些功夫,經常聽著英文磁帶就睡著了。後來勉強通過英國使館的考試,但是自己知道外語一直沒怎麼過關。在英國做論文,至少寫得要像那麼回事啊,這道坎可是費了大勁了。開始時寫的論文,導師根本看不懂,打回來讓我重寫。我隻好求太太(她是北外畢業的)幫我改,導師也幫我改,這樣一遍又一遍地改,後來論文總算像點樣子了。
從1994年3月底回來的幾個月時間裏,主要就是充實和修改論文。那些日日夜夜真不知是怎樣熬過來的。每天從早到晚就紮在實驗室裏,早上麵包,中午三明治,晚上自製便餐。這樣幹了近4個月,論文總算有了眉目,導師也認為差不多可以提交了,論文答辯日期也定下來了。
1994年7月18日是我終身難忘的日子,這天將決定我在英國幾年的留學生活的結果。英國的研究生以上學位有兩種獲得途徑:一種是通過學習課程(By Course)、再通過考試獲得的;另一種是通過研究課題(By Research)、再通過答辯獲得的。兩者的主要區別是:By Course畢業的可以做教學,By Research出來的隻能做研究了,我是屬於後者。按照規定,博士論文答辯要有兩位考官,一位是本校的,另一位必須是外校的。我的外校考官是威爾士大學的一位GIS領域的著名教授,很多GIS領域的研究論文都出自他或者他弟子之手。那天答辯我盡管有充分準備,但還是很緊張,總算磕磕絆絆地闡明了我論文的主要觀點和創新點,接下來就是提問。好在兩位考官並沒有太難為我,問的問題基本在我預想的範圍內。從考場出來,汗差不多把衣服都濕透了。最後一關是考官們要討論,決定是否能夠通過,那段時間是最難熬的。我導師也在裏麵,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大概過了有一個小時,各種思緒在腦子裏亂飛,像過電影一樣:剛來時利用假期打工,第一個月的收入先買了一部二手車;隨後是到牛津理工大學做訪問學者;再後來是來到裏丁大學先做學者,做出一些成績後導師幫助爭取到獎學金,才正式開始讀學位;現在麵臨的是幾年吃的苦是否有結果。最後在我等到幾乎已經絕望的時候,他們叫我進去了。原來我的導師跟考官聊上天了,大概忘了我還在外麵等結果呢,最後突然想起來了,才叫我進去,他們不知道我在外麵已經快急瘋了。隨著考官祝賀的話,我知道我的論文通過了。說實在的,後麵他們再說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對我最有意義的是我的論文通過了,我拿到博士學位了。
後麵的半個多月裏做的都是些事務性工作,論文裝訂印刷成冊,交割各種文檔。此時我的心早已經飛回到國內,好像什麼都攔不住了。
辦公司說說容易,做起來難。當我在國外最後衝刺博士學位時,我太太已經在籌備建立公司的事宜了。起名字、工商注冊、找辦公地點、買家具和辦公設備、資金到位、辦合資手續,每件事都不容易。等我拿到學位時,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我回國後,很快就坐到總經理的位子上去了。總經理的位子好坐,要真把業務做起來可沒那麼容易。我和太太都沒有做企業的經驗,全憑著一股“樸素的階級感情”辦事,像小孩學步一樣起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