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雲雅軒二樓,安親王和沈沛元相對而坐,邊聊著一些風花雪月的話題,邊“癡癡”等候著那道實際上還在半路上的壓軸大菜。
兩人菜沒有多吃,酒倒是喝了不少,特別是安親王。
王爺幾乎是杯不釋手,把上好的陳年金盤露酒當作白水一般,頻頻舉杯不說,每次還都是滿飲一杯,喝得很是豪爽,不像是一位堂堂的王爺,反倒頗有幾分江湖中人的英姿。
他自顧自地說著話,話題依舊是飄忽不定,時而說句“思齊兄請了”,然後“嗞兒”地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拿酒潤潤嗓子後,又繼續東拉西扯,滔滔不絕起來,絲毫不去催促沈沛元同飲,也完全不在意沈沛元有沒有在聽他講話。
沈沛元插話的機會少的可憐,他隻能是豎起一雙耳朵傾聽王爺高談闊論,小口抿著杯中之物的同時,麵前陳擺著的一盤下酒小菜已然空了一小半,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東西。
沈沛元不肯開懷暢飲,不勝酒力是一方麵,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心中有事。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何王爺今天會如此興奮,不僅語速飛快,而且嗓門奇高,當聽到王爺口中不時蹦出“思齊兄”的稱呼之時,沈沛元更覺有些不自在。
沈沛元“舍命陪君子”,陪安親王連飲了十幾杯後,卻頗為無奈地發現,王爺喝酒的速度與說話的速度相差無幾,而且酒量驚人,自己都有些微醺了,王爺仍是麵不改色,一張嘴巴翻飛間,不是在說話就是在喝酒。
趁又一壺酒喝完,王爺讓在一旁伺立的小太監添酒的機會,沈沛元假意地左右瞧瞧,然後開口說道:“咦,楊大總管的那道拿手菜呢,怎麼還不上?”
“對啊!”安親王一愣,然後笑道:“想必是他出了什麼偏差,露手不成,反倒露出馬腳來了,哈哈!小順子,你去茶膳房看看,就跟那個老奴才說,如果真做不來的話,現在就趕緊上天香居買去,讓他自己跑著去。如果我們都吃完了,他這道菜還沒來的話,那本王就賞他幾大板子,哈哈!”
說完這段話後,安親王放聲大笑起來,沈沛元也是撚須輕笑,領了王命的小順子捂嘴偷笑著,“騰騰”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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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親王把手中酒壺一搖,招呼道:“思齊兄,來,再斟上!”
沈沛元趕忙說道:“王爺,再喝的話我就該醉了,現在我已經有些頭暈了。”
“思齊兄言重了吧,金盤露酒可沒有這麼大的酒勁。”安親王佯裝有些生氣,開口說道,“這酒有些年頭了,還是尹庭光任金城知府時送來孝敬本王的,那老小兒如今青雲直上,聽說皇兄有意讓他執掌戶部,估計又是一個敗家的玩意兒……”
“咳咳。”沈沛元沒想到安親王竟然把話題轉到了這個方向,而且還口出不遜之言,他急忙打岔道:“蘭溪的金盤露酒名不虛傳,果然是好酒啊!”
“不錯,入口香醇至極,好酒啊!”安親王的話題被帶了回來,又一杯酒下肚後,突然問道:“思齊兄,你曾在崇州任職,應該是去過蘭溪的吧?”
“哎,雖然我之前在崇州做過幾年通判,離金城也不過百裏之遙,但我還當真沒有去過蘭溪。”沈沛元遺憾道,“沒能一睹戴容州、陸放翁、楊誠齋等大家筆下的蘭溪美景,真是有些可惜。”
“是啊,可惜了!”安親王搖頭歎息道,“蘭溪是個好地方啊,堪稱是仙鄉福地!不說那四處遍植的蘭花,高隆古村形如八卦,也是舉世無雙,思齊兄你應該抽空去看看的。”
“福地,當然是福地了,蘭溪長樂那可是太祖爺龍興之地啊!”沈沛元接話道,“太祖爺在長樂得遇劉基、宋濂等人輔佐,為我大明打下萬世基業……”
“萬世基業?嗬嗬!”沈沛元話還沒有說完,安親王卻插話了,搖頭苦笑道,“思齊兄,你看這從古至今,可有哪家王朝是萬世基業?”
“轟隆”一陣響,沈沛元翻身摔下了座椅,麵如土色,叩首道:“王爺恕罪,方才那句話……臣,臣沒有聽到!臣喝醉了,喝醉了!”
“思齊兄,這裏隻有你我二人,本王也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你看你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真是……哈哈,哈哈!”安親王一手指著沈沛元,放聲大笑起來,越笑聲音竟是越高,長笑聲穿過屋頂,直入天際。
此時,在閣樓屋脊的琉璃狻猊獸頭之上,正有一隻老鴰棲腳。它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驚醒了,振翅高飛,隱入茫茫夜色之中,嘴裏發出的“剮剮”之聲,嘶啞聒噪,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