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跳進黃河也洗得清(1 / 3)

跳進黃河也洗得清

海峽兩岸故事

作者:湯雄

一、“死也不再回大陸”的老兵

2013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唐作家隨團去台灣作環島遊。在花蓮市郊的七星潭景點,他遇見了一個開著摩托車兜風的老漢。唐作家便猜測他是本地人,因為旅遊團是不可能有人騎摩托車的。上前一搭訕,果然沒錯,那老漢不但是花蓮市的市民,還是一個“榮軍”呢!老漢自稱姓趙,是60多年前隨軍從大陸來到台灣的,今年已是85歲了。唐作家正為打算參加《故事林》雜誌舉辦的“海峽兩岸故事”征文沒有生活素材而發愁,於是一口一聲“趙叔叔”的與老漢拉起了家常。當趙叔叔聽說唐作家是來自蘇州的遊客時,就問唐作家去沒去過蘇州近郊的雕花樓。唐作家一聽就笑了,說自己就是雕花樓鎮上長大的。趙叔叔一聽,兩眼立即睜大了,情不自禁地握住唐作家的雙手,激動地叫道:“我也是雕花樓鎮上的人呀!”

客地遇老鄉,自是格外親。於是,一老一少的話兒就更多了。閑聊中,唐作家自然而然地問道:“趙叔叔,你回過故鄉嗎?”趙叔叔點點頭:“十幾年前回過一趟。”“後來怎麼沒再回故鄉呢?”“我不想回了。”“怎麼不想回了呢?您老可知道,這十幾年來故鄉的變化……”“故鄉變化再大,建設得再好,我也不回了!我死也不想再回大陸了!”

“什麼?!”唐作家聞言吃了一驚,抬頭看去,但見趙叔叔不知為什麼傷心了,眼睛中滾動著混濁的淚水。看著趙叔叔黯然變色的神情,聽著他如此決絕的回答,唐作家好奇心陡然驟增,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趙叔叔,能告訴我其中的原因嗎?”

“唉!”趙叔叔一聲喟然長歎,“就因為家鄉的人都說我是竊財騙色的負心郎,害得我再沒有顏麵回故鄉了呀!”於是,趙叔叔向來自故鄉的小老鄉打開了話匣子。

故事得從60多年前說起。趙叔叔名叫趙子康,那時,他雖說還是個19歲的小夥子,但由於他念過幾年私塾,再加上平時喜歡寫寫畫畫,所以已是當地一位小有名氣的雕花匠。那年,他和師傅一起承接了當地大財主金家的主樓雕花工程,因而結識了金家的獨生女金嬋娟。嬋娟比他小3歲,但人小有目光,心裏深深愛上了心靈手巧、才華出眾的趙子康。於是,一來二去,一對年輕人就偷偷地相愛上了。

然而,在講究門第觀念的當時,一個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窮雕花匠,要想和大財主家的千金結親,這是絕對不現實的。所以,為了方便來往,他倆就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由趙子康借著工作為掩護,在自己寢室樓上雜物間通向金嬋娟閨房的半牆護板處,巧妙地設下了一條僅供一人鑽過的秘密通道。

當時,趙子康臨時住宿的寢室樓上,是金家用來堆放雜物的房間,而雜物間的隔壁就是金小姐的閨房。趙子康就在雜物間緊鄰金小姐的閨房處秘密修了一條通道,修得非常巧妙:他利用閨房中四周那一圈護牆板為掩護,從中挖通了一個通向閨房的小洞,外麵蓋以一塊活絡的護牆板。抬起這塊牆板,就可以直通隔壁的雜物間。而雜物間的一端出口處,同樣也是一塊半人高的活絡的護牆板。就這樣,兩個心心相印的年青人,通過這道狹窄而又秘密的通道,開始了他倆之間的秘密往來。

然而,紙包不住火。就在工程即將完工的時候,趙子康與金小姐相愛的事終於還是讓金財主知道了。金財主一怒之下,向趙子康下了逐客令,同時把女兒許配給了同鎮一個地主家的兒子。可是,金小姐根本看不中那個遊手好閑、相貌醜陋的公子哥,在與趙子康灑淚話別的那個晚上,她把自己那對心愛的翡翠手鐲塞到心上人手中,要趙子康以此為本錢,快快掙錢,再請媒人光明正大地來提親……

然而,兩人的美好願望很快就化作了泡影:那天趙子康離開金家後,竟在半路上被一幫潰退的國軍抓了壯丁。解放戰爭中,在四川一次戰役中,他被解放軍俘虜了,從此參加了解放軍,並於1952年隨六十軍赴朝作戰,成了一名誌願軍戰士。可是命運作弄人,在第五次戰役中,他又一次被俘虜,這次他是被美軍俘虜了。停戰後遣返戰俘,他來到了台灣,又當了國民黨的兵,從此一直當到退伍。退伍後他始終沒有成家,一直孤身一人居住在花蓮,每年領取政府約27萬元新台幣。

十幾年前,兩岸漸漸解凍,趙子康和所有老兵一樣,再也按捺不住對故鄉的思念,隨著一個旅遊團從香港轉道,回到了故鄉。在蘇州郊區雕花樓鎮,有他的侄子外甥一幫小輩。可是,這30多年來,他心裏裝得最多的是金小姐,所以他暫時誰也沒驚動,就隨團先來到了已成為著名旅遊景點的雕花樓,急切地想了解他那心上人的最後結局。然而,通過隨團導遊的解說,他的一顆心落到了冰窟裏。他這時才知道,自從那年他與金小姐灑淚話別後不久,金小姐就懸梁自盡了!不久,隨著新中國的成立,金家的這幢雕花大樓也因其主人雙雙過世而成為集體財產,現在管理它的是雕花樓鎮旅遊公司。

然而,更使趙子康如雷擊頂的是當時導遊解說詞中的一小段!這段解說詞中說:當年金小姐和他相親相愛上以後,不久就懷上了他的身孕。而小木匠偷去了她的一對翡翠手鐲後,逃離了雕花樓鎮,再也沒有了音訊。後來金小姐因為極度的恐懼與羞愧而懸梁自盡了。

回憶到這裏,趙子康幾乎是聲淚俱下了。他捏著拳頭狠狠砸著自己的胸脯,痛苦不堪地說道:“這對手鐲明明是她送我的,怎麼能說是我偷的呢?再說,這對手鐲我明明已還給她了,難道人死了,就可以胡編亂造、冤枉人家嗎?你說,我是不是比竇娥還要冤?我還有什麼顏麵回故鄉去見我的小輩親人們?所以,那年我離開雕花樓後,哪家親戚家也沒去,哪個小輩也沒見,就像做惡夢似的一路回了台灣。我這輩子,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