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溫州地下錢莊:中國借貸危機的策源地(3 / 3)

“人們一下子恐慌起來,紛紛擠兌。很多人都是被擠兌給害死的。所有債主都在抽款,一下子哪能還得上?也有一些老板,去澳門賭博把借貸的錢輸了。最多的甚至一次輸幾千萬元。溫州人現在流行去海南賭博,一去包下整個酒店。”劉偉敘述說。

溫州的中小企業倒閉,老板跑路——溫州正處於民間借貸危機的風暴之中,而這場風暴從我來溫州之前幾個月,2011年上半年就已經開始了。我很想知道在借貸危機中,那些借地下錢莊的商人或企業家們的日子又怎麼樣?

2011年11月20日,溫州商人胡漢民和我坐在一家裝潢非常講究的火鍋店中,他的四部手機一字排開,鈴聲此起彼伏。他平均10分鍾接一個電話。時而怒罵“什麼?一百萬元,你欠我六百萬元!”時而懇求,“現在真沒錢,再給三個月,肯定給你。”

他是這天早上從上海趕回的溫州,他對我說,“這次去上海避了幾天風頭,地下錢莊的人要抓我,逼我還錢。可我現在沒錢啊,我剛跟他們說再給三個月,肯定把錢還他們。”

胡漢民是做建築生意起家的,正常年份,每年能賺幾百萬元。目前,他身背三四千萬元的債務。其中兩千多萬元是高利貸的本金,一千多萬元利息。而且利息還在以每個月幾十萬元的速度增長。他的債主包括地下錢莊、公務員、銀行職員、民間擔保公司等。

我問他為什麼要去借這麼多錢?胡漢民說,如果當時能夠從銀行或正規機構貸到款,就不會去借高利貸。眼看著日子走向年末,胡漢民表示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闖過“年關”。

這個商人是如何走上借高利貸的路呢?

胡漢民以前幾乎沒接觸過民間借貸。2008年年底,他承建一個工廠廠房。廠裏不付工程款,出現了250萬元資金缺口。他為了接到這個工程,就承諾墊付這一階段的建築款。但是,他拿不出這筆錢出來。

工廠提出一個辦法,廠長找擔保公司借錢給胡漢民。2009年4月,第一筆貸款150萬元,6月第二筆100萬元。利息都是三分半,期限三個月。這筆貸款緩解了資金問題,工程得以繼續。胡漢民想,年底與工廠結清工程進度款時,便可還錢。結款時,工程完成95%,廠裏欠著他900多萬元沒結。

此時,工人和材料供應商找他催款。材料商兩次把他堵在高速公路上,工人則三三兩兩抱著被子睡在他家中。胡漢民帶著房產證去銀行抵押貸款。但銀行說集體產權不能貸款。胡漢民當時又沒成立公司,去小額貸款公司也貸不下錢來。

這個時候,他找了地下錢莊。胡漢民還記得第一次去地下錢莊借錢的經過。一張桌子,幾張椅子,幾個工作人員。他比較容易地貸了80萬元。抵押了一輛車,四分利息。他說那裏不像銀行那麼手續嚴格,在地下錢莊裏,各種手續相對靈活,甚至憑信譽和關係也能借到錢。

做建築行業的胡漢民,到後來靠借貸維持工程開展。最多的時候,胡漢民擁有著五六個工地。他說業務鋪開後,因對方不能按期支付工程款,以及貸款利息增加等,欠債也不斷增多。為了讓工程順利進行和結束,他說隻能不斷借貸。他算了算,借款兩千多萬元,到現在利滾利已還了3000多萬元。

到2011年年初,胡漢民發現很難借到錢了。不得已,他打電話給一個自小玩到大的公務員朋友借貸。朋友從銀行貸款50萬元,通過地下錢莊擔保,胡漢民拿到了這筆錢。

胡漢民用這筆錢還了其他債主的利息,但到第二個月,他還不起朋友的錢。朋友叫了幾個人去要債,把胡漢民的一個親戚圍住。胡漢民大部分債務都由這個親戚擔保。因為借錢的時候,一般要有個擔保人,最好是公務員或者企業主。很多時候,大家都是互相擔保。

胡漢民說他為此與朋友關係鬧僵了。但另一些債主他沒辦法對抗。幾個月前的一天,他回家發現牆上寫著大字,“欠債還錢”。晚上睡覺的時候,會突然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他跑出去發現,有人用石頭把玻璃門砸碎。

他盡可能避免與債主接觸,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他說,“討債的人隻針對我,不會找家人。”

銀行也瘋狂染指溫州地下錢莊

按照胡漢民的敘述,曾經在胡漢民急需資金的時候,溫州一家國有銀行信貸部的工作人員對他“施以援手”,從2009年7月開始,150萬元、80萬元……陸續借了700多萬元給胡漢民,月息4分。

胡漢民說這名工作人員讓他提供了一些工程合同及預算等資料。“她是利用我,從銀行裏貸出錢,然後再轉貸給我,從中賺取利差。”胡漢民說,利息都是直接打到該工作人員個人賬戶,還了800多萬元利息,直到他再也還不起錢。“該工作人員將債務轉到弟弟身上,然後再以弟弟名義起訴我。現在我們正在打官司呢!”胡漢民顯得很氣憤。

根據胡漢民的話,我們可以推想在高利潤影響下,民間借貸出現了新特征:資金多元化,甚至境外資金加入民間借貸行列,銀行資金也通過各種渠道變相流入民間借貸的池子。

銀行資金更多時候以一種更為隱蔽、合法的方式流入民間借貸市場。溫州有些知情人稱,一些銀行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之便,套取資金關係,與人合夥開擔保公司,以假實業的方式把錢借出來,再翻倍貸出去。

胡漢民坦承,多次通過一些銀行領導貸款,都是私下進行。

根據我在溫州的調查,溫州的銀行資金還通過上市公司、國企等途徑,流入民間借貸市場。銀行低息貸款給上市公司或國企,上市公司以委托貸款高息發放出去,銀行收取正常貸款利息和委托貸款手續費,各得其所。而一些國有企業或大型企業從銀行貸款,利率上浮到年息8%左右。地下錢莊給這些企業每月2分利,年息24%,除去還給銀行的利息,企業坐收16%的淨利。

溫州市金融辦主任曾坦承,銀行資金流入高利貸市場的行為確實存在,這與監管失職相關。由於信貸需求旺盛,許多企業紛紛轉行從事高利貸業務,一些大型企業從銀行低成本拿到貸款後,放高利貸,賺取巨額利息、利差,實際成為高利貸市場從銀行融資的平台,一些國有擔保公司、財務公司也利用國有銀行的資金,偷偷地放高利貸。

銀行瘋狂地染指到地下錢莊的高利貸交易,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因為如果高利貸僅限於民間資本領域,波及麵可能還不算大,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一些國企和銀行涉足這一領域,經濟一旦下行或將帶來係統性風險。

如果錢是從銀行流入民間借貸,資金鏈條慢慢拉長,借錢的企業經營出現無法償還的情況,最終會對銀行產生衝擊,牽連的經濟體也會越來越多,從而有可能發生“中國式的次貸危機”。

溫州中小企業:日子比2008年金融危機還難過溫州借貸的糾紛案驟然增多,原因就在溫州的中小企業缺錢,為了生存,一些企業寧可選擇高利貸,2011年上半年以來,媒體已經相繼曝出溫州三旗集團、江南皮革、餐飲連鎖港尚記、波特曼等幾家企業倒閉,那麼溫州中小企業的生存現狀到底怎樣?

李強是溫州一家打火機企業的負責人,麵對眼下的形勢,李強直說現在企業的日子比2008年金融危機時還難過。那時企業是發愁沒訂單,現在則是看著訂單卻不敢接。從2010年年底,他就一直在向銀行申請貸款,直到現在也隻融到了總資金量的30%。

李強說,“2010年比今年2011年還稍微好一點,當時是融到了總資金的30%,60%還是要靠民間借貸。我們自己企業能抵押的東西都抵押了,能借的都借了。我在周圍做企業的朋友中,能從銀行融到30%資金的,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因為大家都缺錢,一些民間借貸利率已經飆升至70%,高成本壓得溫州小企業喘不過氣來。周邊都是這種情況,好的轉型項目,好大的訂單,大的公司做期貨,可以大量買進材料,過一段時間成本漲起來的時候成本就比我們低。我隻能有多少資金做多少,這就是中小企業實實在在的問題。”

李強告訴我,他們那些傳統產品本身利潤沒那麼高,20%的融資成本的話產品利潤至少要達到50%以上的才可以做,這個就是非常大的壓力了。李強的企業主營出口生意,多數與跨國公司對接,但跨國公司有自己的采購結算體係,結算周期三到六個月不等,這個結算周期李強等不起。2011年年初至今,他已經放棄了多個幾千萬甚至上億元的大單子。

據溫州官方調查顯示,2011年前三個月,溫州眼鏡打火機等35家出口導向型企業利潤同比下降約30%,虧損麵達到四分之一。全市42.9%的企業資金鏈吃緊。

溫州經貿局的同期數據顯示,2011年前三個月,全市新增貸款投放為238.28億元,僅相當於去年同期的66.5%。盡管目前說溫州企業出現倒閉潮不太恰當,但在原材料人工成本上漲的大背景下,廣大溫州企業生存狀態正陷入多年來的低穀。很多企業沒有資金麵臨著要停工,很多企業有訂單沒有辦法生產,一旦停下來就意味著死掉了,活過來卻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