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地下錢莊老板給我舉了一個例子，來表示與下家簽訂的合同都有些“門道”。
假如陳某融資2000萬元，周轉1個月，提供房產抵押等材料，抵押物價值在融資額兩倍即4000萬元以上，辦妥抵押手續後，以個人名義出借資金。
白紙黑字的借條上寫明的利息不一定高，但是在資金真正借給陳某之前，“高”利息就已支付了。按月息8分利算，借款方事先就要支付160萬元的利息，利息通常直接在借款中抵扣，陳某借條上的借款是2000萬元，事實上他隻拿到1840萬元。
正如該地下錢莊老板所言，後來根據我的調查，溫州地區所有正規擔保公司的資金流量還不足地下錢莊資金流量的1%，歸根結底的原因還是相差巨大的利息回報，融資性擔保業務隻賺2%～？2.5%的手續費，地下錢莊最低額至少都在10倍以上。
黑色地下錢莊與灰色地下錢莊
不過我發現，溫州地下錢莊並非隻是單純的一類，可以細分為黑色和灰色兩大類。黑色地下錢莊單純以追求高利息回報為目的，這類錢莊主要涉及投資股票、賭博和販毒上；灰色地下錢莊是相對與黑色地下錢莊而言，主要是為了滿足溫州地區日常生活和正常企業經營活動而提供短期資金支持，賺取利率差價，錢莊給予放貸人的利率一般都會高出銀行的10倍左右，借貸人多是當地的中小企業的老板，借貸目的是啟動創業計劃或者擴大企業規模。
和黑色地下錢莊相比，灰色地下錢莊才是溫州地下錢莊的主流形式，數量過萬，基本占據了溫州地下錢莊借貸總額的95%以上。
溫州人熱衷創業，不甘於為別人打工，往往自己開辦工廠，從小做起。但無論是小額的啟動資金，還是做大企業的擴張資金，往往都是企業主最棘手的問題。在國有銀行和信用社諸多苛刻條款的限製下，他們往往都會把目光投向地下錢莊。
雖然地下錢莊還遊走在法律的邊緣，但是可以說沒有地下錢莊這樣的民間借貸業務，就沒有溫州民營經濟的今天。溫州地區30多萬家的民營企業，其啟動發展資金的60%以上來自當地的地下錢莊。尤其是在銀行貸款難求的時候，它就成了中小企業找資金的“救命稻草”。
在號稱“泵閥之鄉”的溫州永嘉縣，經營泵閥生意的陳朝輝表示，像他們這樣的小企業在開創初期，是很難從銀行拿到貸款的，於是來自親戚朋友的民間借貸就成了企業發展的必然選擇。溫州蒼南金鄉豐豪工業品廠錢龔雪也表示：“我們同時參加了四五個標會，需要錢的時候就能從不同的人那借到錢。不需要的時候也可以存在別人那裏拿利息。”
民間金融興，則中小企業興；民間金融衰，則中小企業衰。但民間借貸的高度普及，也很可能導致風險集聚。
一個地下錢莊老板的履曆
11月8日晚上，我見到地下錢莊老板唐榮是在一個150多平方米的商住兩用的樓房裏，雜亂的辦公桌前堆滿了各種空白的票據，大多都是已經打印好了的空白借據。這位“資金倒爺”一天都忙著接電話。
他對我說，“我將短期借貸的月利息調高到5分，就這還有很多人要借，快到年底了，這個需求就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了。”
同大多數“資金倒爺”一樣，唐榮也有自己的生意，他在溫州經濟開發區有一個300人的五金工廠，每個月可以創造500萬元的利潤，一直以內銷為主的廠子沒有受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所以他有更多精力投在“地下錢莊”的業務中。
唐榮很大方地承認自己現在正在做的正是“地下錢莊”，但他說一開始做的並不是這個。據他介紹，在初期（1999年），他手上有一部分閑錢是生意夥伴們為了解決各自企業資金周轉問題，當時大概有2000萬元，合夥人當時有6個。這筆錢交給他做，是因為合夥人認為他當時有個廠，效益還不錯，即使資金收不回來，至少他還有一個廠可做抵押。
唐榮說：“錢都是大家自己拿出來的，但當初，錢並不外借，我們有個內部協議；在一定時間內，這些錢都是集中提供給需要錢的合夥人使用，並支付約定的利息，這相當於一個互助的形式。當我們幾個合夥人企業度過了早期發展階段並運行正常以後，內部就出現了大批閑置資金，而這些互助資金對合夥人的意義相對下降，同時又由於溫州當時社會資金需求很大，因此我們就商量將原先用於內部互助的資金向外放貸，並采用類似於銀行信貸的管理體係，於是這個地下錢莊便隨之出現，一眨眼，做這一行已經有12個年頭了。”
唐榮稱他的盤子最大時，一年放出去的資金有1億元，一年保守收入是幾百萬元。浸淫此行多年，唐榮有一套自己的生意經，開始做錢莊後，他的上家跟以前一樣都是和他一起闖蕩的一些生意夥伴，因為做這行有些年頭了，所以有更多的生意夥伴們很放心地把他們手上的一些閑錢交給他去打理；沒有資金可借的人，會在適當的時候，給唐榮介紹幾個“上家”或者“下家”；那些做生意暫時缺錢周轉的小老板，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客戶——“上家、中間人、下家”，這基本上形成了唐榮的“生意圈”。
唐榮介紹說，“上家自然是有閑錢的富人。但也有些人本身自己沒錢，但依靠房產從銀行獲得了貸款，或者向別人融了一部分資金，然後再叫我來放貸。至於下家，基本都是熟人，或是熟人介紹的，自動找上門的生人一般不借，即使借了利息也會很高。做熟人的生意，自己覺得風險可控，至少我能了解，這個人平時信譽如何，生意經營得如何。”
至今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做成的第一筆生意：溫州當地一位在迪拜做外貿的客戶，急於購入當地20多個商鋪，苦於沒有資金，找到唐榮，想到當時很多中國人在中東投資地產，於是唐榮拿出1000萬元，為此，他還陪同客戶一起中東考察。三個月之內，該客戶將商鋪轉手倒賣給溫州、義烏一帶的商人，商鋪轉手成功，唐榮也取得了開門紅，“康莊大道”由此開張。
唐榮的公司不屬於在工商局注冊的擔保公司，而是冠以某投資谘詢公司之名。
11月10日，在唐榮的辦公室裏，我親自體驗了他工作的繁忙，其中不少客戶的資金需求都在百萬元以上。上午10點左右，唐榮接到一位方某的電話，對方說要借100萬元，唐榮馬上就跟另外一個朋友張某打了電話，很快，張某回來電話，說錢已經轉到他的戶頭上了。
隨即，唐榮便囑咐手下工作人員把這筆錢再打到方某戶頭上。該交易前後用了不到20分鍾，而其中沒有履行任何擔保、借據手續。當時我很擔心，我問唐榮，這麼一大筆錢要是對方不還怎麼辦啊？
唐榮笑著告訴我，借錢的朋友方某在廣東開工廠，也是溫州人，100萬元借款是用於周轉銀行的利息，而張某則是他的老“銀主”了。需求不是很大，又都是熟人，所以沒必要走什麼借據程序。
說完他話鋒突然一轉，說，“當然，絕大多數放款都是要履行相關手續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的需求都會滿足。”
確實如此，我於11月10日在唐榮辦公室裏待了近3個小時，其間唐榮拒絕了五六例外地人或者不熟人的借款需求。事後他對我說，“這些大多不能做，能做的也隻有三四單，也都在10萬？～？500萬元。這些需求裏麵大多都是短期融資，很多是企業主，因為年關將至，大多都缺錢。”我統計了一下，10日這一天他總共放出去950萬元人民幣。
跑跑潮背後：要命的地下錢莊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做地下錢莊的人都像之前我采訪的唐榮那般幸運，在中國借貸危機的風暴中，做地下錢莊的老板們個個如坐針氈，害怕自己貸出去的款收不回來。
劉偉也是一個地下錢莊的老板，他今年40多歲，他與朋友籌了幾百萬元準備做生意的錢，朋友拿到地下錢莊放貸去了，借貸者現在還不上。劉偉介紹，正常情況下，個人間借貸月息2？～？3分，公司間業務月息3？～？5分，一些錢莊的短期利息達到6分？～？1角。不過，從2010年開始，民間借貸就有些瘋狂了，甚至出現月息一角多。
放貸人會與地下錢莊議價，提出自己理想的利息要求，一般月息三分左右。在吸存資金結束後，地下錢莊會和借款人第二輪議價，一般達到5分以上。地下錢莊就在這個環節賺錢。部分地下錢莊為了最大限度吸引資金，向放貸人提出非常高的利息回報。
劉偉的朋友從親戚朋友處募集了4000萬元，月息2分。加上自己的2000萬元，以月息3分借給一個眼鏡商。他每月賺利息100萬元。突然一天，電話就不通了，“跑路了。上家資金鏈斷裂，他也被牽連了。”
進入2011年下半年，借貸人跳樓的狀況頻繁見諸報端。據媒體報道，僅2011年9月22日以來，溫州市就發生3起企業老板因債務危機跳樓的事件，2死1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