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乘了轎子匆忙入宮,將自己精心研製的止血草藥帶在身邊,宮中醫術高明的神醫數不勝數,可映雪似乎這樣做才能安心,才算是不違背自己出身醫藥世家的仁心。“怎麼樣?”映雪見到殿外等候的眾人。“情況有了好轉,隻是還不能完全放下下心來。”安佑寧說道,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承賢。“我帶來了這個。”映雪將草藥遞給太醫院為首的王太醫。“夫人有心了。”王太醫是個視醫患生命勝過一切之人,自是不會拒絕,安佑寧任其為太醫院之首,也算明智。首席太醫的為人直接影響著整個太醫院的風氣,那個看似不起眼的機構,若是被人利用來殺人,那才可謂之—可怕。映雪無意間瞥見站在遠處安靜注視著這一切的女子,看樣貌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從其清秀可人的樣貌和自信的目光來看,應該是那個被眾人熱議的芸娘無疑了。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在幾日前說出了一番旁人不敢在安佑寧麵前所言之語,安佑寧有一匹寶馬喚作“風潛”,很多馴馬師都沒有辦法將其完全馴服,芸娘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安佑寧問她用了什麼辦法時,她鎮定地道“我能製服它,但需要有三件東西:一是鐵鞭,二是鐵棍,三是匕首。用鐵鞭抽打它,不服,則用鐵棍敲擊它的腦袋,又不服,則用匕首割斷它的喉管。”一旁的內監聽後出了一身的冷汗,安佑寧卻哈哈大笑,誇讚芸娘有誌氣。那一刻,沒有人認為那句隻是簡單的稱讚,皆在琢磨其中隱含之意,帝王多疑是不可避免的,千辛萬苦得到的,牢牢攥在手裏,再灑脫之人也慢慢失去了心中的那份泰然,高出不勝寒,亦是這個道理。映雪也是之後聽聞民間百姓的傳言,道芸娘入宮之日,其母親泣不成聲,芸娘卻道“侍奉的聖明天子,豈知非福?為何還要哭哭啼啼、作兒女之態呢?”一般女子出嫁之時皆會哭哭啼啼,那是女子柔弱的體現,芸娘卻道出此言,可見其內心的強大絕非一般女子,不,絕非一般人可比。映雪和芸娘目光相接的一瞬,芸娘唇邊淡淡的笑意似是擁有魔力一般,讓映雪不自覺地回以相同的微笑,這一刻,映雪心中的不安之感更甚,隻覺得不久的將來,永安一定會掀起一場風波,且其主導者非芸娘莫屬。“恭喜殿下,是個世子。”產婆由於激動差點兒被門檻絆倒在地。承賢接過孩子,抱在懷中,那眸中除了疼愛分明還有些什麼。映雪回頭環顧大殿,並沒有瞧到不該在這裏出現之人,但從安佑寧的眸中可以分辨,其殺心已起。倘若殺了那個所謂蠱惑太子的侍衛,隻會將承賢和父親的關係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由此一來,不隻是眾子奪嫡那麼簡單了,隻怕當年的慘劇又要重演,映雪的年歲大了,不似當年那般了,看在眼裏的事情是也會記在心底的。“姑姑!”映雪轉身望去,是九皇子在喚著自己。“曄兒!”映雪微笑道。安承曄是安佑寧和靜嬪的兒子,因為年齡小且不張揚的性格,頗受眾人的喜愛,卻也成功地避開了幾個年長皇子的猜忌。映雪對其倒不是十分的親近,倒也怪了,這孩子卻總是渴望和這位姑姑更加親近些,每每瞧見映雪待承賢那樣關心時,母妃早逝的孩子,便起了羨慕之意。“曄兒小小年紀已經是叔叔了,高興嗎?”映雪從懷裏掏出一個平安結遞給承曄。“恩,高興!等侄兒長大了,曄兒要帶他去演皮影戲!”孩子臉上不加掩飾的欣喜之色讓映雪心底生出了幾分憐惜。“皮影戲?姑姑也喜歡,改天一起演一出可否?”映雪摸了摸承曄的腦袋。“一言為定!”承曄對於今天能夠和映雪說了這麼多的貼心話而感到滿意和激動。“夫人好心腸,九皇子每天都盼著您能來衢前閣一坐呢!”承曄身旁的奶媽恭敬地道,映雪倒是有幾分感動,看得出奶媽是很疼愛這孩子的。這些年都把心思放在承賢身上了,卻忽視了這些看上去不那麼出色,卻善良無爭的好孩子身上了,映雪覺得有些愧疚,都是喚自己做姑姑的孩子,又有什麼理由區別對待的呢?映雪最擔心之事還是發生了,安佑寧下旨秘密處決了辰,據傳言承賢拿著劍指著自己的父親,映雪沒有親眼看見這一切,卻相信承賢是做得出的。貴為一國的儲君卻保護不了自己的身邊人,這是一種怎樣的痛,映雪想安佑寧不是沒有體會過,卻還是無情地這樣做了。映雪大概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當自己踏進東宮之時承賢披散著頭發,坐在銅鏡之前的模樣。眸中的悲傷,是映雪從未在這個少年眼中見到過的,映雪蹲下身去,輕撫在承賢的肩膀,承賢緩緩地回過神來,竟像個孩子似的撲進映雪懷中,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午後,隻可惜此時竟連一句“姑姑”也喚不出口。“都過去了。”映雪輕聲道。“不,他就在這裏和這裏。”承賢先是指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緊接著將指尖落在了心口處,“姑姑,你相信那些是真的嗎?”“怎麼會。我的承賢是什麼樣的男子漢,姑姑全都知道。”映雪心疼地摟住承賢,仿佛已經忘卻此時的他已是孩子的父親一般,男子也有脆弱心酸的時刻,誰言“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這一日的夕陽格外的鮮紅,像是被鮮血染過一般,讓看到的人不自覺地想要逃離,生怕心底的那份悲傷溢出來,染髒了腳下最後的一片淨土。永安,多麼美麗祥和的名字,卻因為鮮血而讓人不由心生恐懼。“想要演一出什麼樣的好戲呢?”映雪扭頭看著同樣手持皮影道具的承曄。“就演一出煙火盛宴,人們紛紛走上街頭的場景吧。”承曄微笑道。映雪卻在聽見的瞬間變了表情,那一夜,皇宮之中的煙火晚宴,是承曄第一次見到芸娘的日子。來這裏之前,老嬤嬤話語中似乎隱藏著什麼難以告人的秘密,映雪知曉那是難以啟齒,甚至有可能招致禍患的,卻沒有想到這一層,承曄很聰明的將自己心中揮之不去的場景進行了改編,可到底是個孩子,心思藏得不夠深,對於這個年齡的少年來說再正常不過了,可身在這似海的宮廷之中,這,也許會害了他。無心儲位之爭,在映雪眼中便是明智的,可一旦安佑寧意識到了這孩子的心思,恐怕不是犧牲一個芸娘可以挽回的,映雪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姑姑,您的神情簡直太像了!”承曄似是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便借其他話題轉移,映雪也隻能佯作不知曉的模樣,不然,又能如何?愛,本是這世間最美好和令人向往之物,卻因為對方是錯誤的那一個,便注定了之後的波折和坎坷。映雪回到府中,去查看了兩個孩子的功課,便回到房中,靠在榻上,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安佑津倒在血泊之中的畫麵在腦海中縈繞不散,映雪微微蹙眉,麵上的表情看上去悲傷,無奈,卻又無法忘懷。蓮微進屋看見主子的模樣,便將安神香點燃,這是禦賜的稀罕物,有個好聽的名字喚作“忘塵”。忘記塵世間的一切煩惱憂傷,多麼美好的願望,現在看來,竟也是奢侈的。許是染香的緣故,映雪的夢境一轉,來到了一片繁花如錦的草地,立於一角,仿佛原本沉悶的心情得到了放鬆和舒緩,回眸瞧去,尹玉然在花海的另一端微笑著望著自己,映雪會心地笑了,笑容是那樣的安心,動人。映雪醒來已是夕陽西垂之時,被門外蓮微來回走動的聲響驚醒,映雪是了解這丫頭的,沒有到一定的地步,她是萬不會如此的。映雪踏出房門,便瞧見蓮微刷白的麵色。那句為何還未問出口,便聽見對方道“小姐,東宮出事了。”“怎麼會?當朝第一諫臣是太子的老師,怎麼可能不攔著他!”映雪跑出了兩步,扭頭問了句“大公子呢?”映雪當務之急是自己兒子的安危,萬不要卷入這無休止,無對錯的戰爭之中才是好的。“大公子並未回來...”蓮微都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了,可想而知後果將是何等的不可料之。映雪頭也不回地乘轎向宮內進發,卻被守衛攔住,無論如何都不得入宮,說是皇上下了嚴旨,如此一來映雪更是焦慮,眉宇間似乎多了幾分不常見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