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書知道自己被她們聯手害了，反正也落不了什麼好，索性回到住處躺在鋪上，盯著屋頂不發一言。
等到天黑，劉嬤嬤卻還沒回來宣布對她的處置，季書也不管其他幾個人怎麼交換眼色，兀自心裏七上八下地睡去。
第二天早起，卻遲遲不見趙二媳婦來管事。眾人正奇怪，劉嬤嬤帶著一個麵生的高瘦媳婦到矮院，集合了眾人宣布：“以後就覃根媳婦管著你們了，你們做事可仔細著。”
劉嬤嬤竟沒提一句四姨娘衣服的事，眼睛將眾人一瞟，轉身便走了，覃根媳婦彎著腰笑著送出去，轉身來立刻換了個模樣，冷著臉尖聲道：“各人報一下名字，以後若有不聽話不仔細做事的，我不會輕饒過，我可沒有前頭趙二家的那麼好性兒。”
季書心中訝異，趙二媳婦不回來了？劉嬤嬤也沒提一句昨天的事，自己逃過一劫？
覃根媳婦果然說到做到，季書洗菜動作慢了一點，肩膀上就已經挨了兩下，一天下來，比以往更加疲累不堪。好在，沒有人提過半分四姨娘那洗壞了的衫子。
趙二媳婦徹底消失了音訊，後來季書聽到幾個媳婦子嚼舌根，說是趙二媳婦怕被罰私自買了衣裳料子去四姨娘跟前討好，被太太撞見，太太隻說“一件衣服而已洗壞了再置就是，怎麼就讓下院的媳婦跑到上院來了，盧府是大戶人家不能亂了規矩”，便將趙二媳婦打了攆了出去。
季書躲過一劫，性子越發沉寂下來，平日隻默默幹活，不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沒有能力反抗，她隻能小心翼翼不出錯，小心翼翼防備。她要先活下去。
困在這一方矮院之中，冬去春來，繁重的勞作讓季書沒有太多時間去思念爹娘和想起報仇的事情，白天要隨時提防覃根媳婦的鞭條，提防別人一言一行是不是要陷害自己，晚上一摸著床就累得倒頭睡去。被打哭過無數次，被罵哭過無數次，季書無數次想離開這裏，去找到凶手，去為爹娘報仇。可是，她離開這裏之後連活下去都做不到……
生存問題像重重的一塊大石頭壓在頭頂，壓倒一切的念想和期待。
世上唯一無私的便是歲月，又是一年春到，爛漫春意讓粗陋的矮院也變得美麗了幾分。季書站在院牆邊，手腳麻利地曬衣服，紅丫頭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今天盧老爺娶五姨娘，覃根媳婦被叫到上院幫忙去了，一會我帶你去個地方，府外。”紅丫頭特地加重了後麵兩個字。
紅丫頭是大半年前新來的小工，跟季書一樣，是個沒簽賣身契的長工。盧員外為了省錢，就喜歡用不簽賣身契的小工。紅丫頭長得麵黃幹瘦，是窮人家出身，懂事的早，比季書大一歲，平時常常幫季書做活，兩人便要好起來。
季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府去看過外麵了，聞言不由十分心動，再看紅丫頭神秘的樣子，疑惑道：“你怎麼能帶我出去？門口家丁守著。”
“放心吧，隻管跟我走。”
最近紅丫頭似乎變得開朗了不少，說話做事都比以前大方有底氣多了，時不時地會消失一小段時間，更奇怪的是，她消失偷懶從來沒有被覃根媳婦逮到過，季書問她也不說，隻說到時會告訴她。
季書跟著紅丫頭，果然順利地走出了盧府的側門，門口的家丁對她們視而不見。季書十分驚奇，紅丫頭笑著賣關子，不肯說明白。
穿街走巷到了一個酒家，紅丫頭熟門熟路地將季書領到酒樓後院一間大屋子，季書一走進去便唬了一跳，這間屋子極大，地上密密麻麻坐滿了喃喃自語的人，卻門窗緊閉，裏麵光線昏暗，點著不知哪種濃鬱的檀香，直熏得人難受。紅丫頭露出一個舒適放鬆的笑容，放佛回到了家裏。
“你每次偷懶不見了就是來這裏？”季書皺眉問。
紅丫頭笑笑不答，神情變得和這屋子一樣故作神秘莫測。她領著季書來到屋子角落，角落裏有個半人高的案台，上麵鋪著紅布坐著個人，那人一抬頭倒叫季書有些意外，是個麵貌十分普通的中年女人。
“師父，這就是我說的同伴。”紅丫頭恭恭敬敬對著那女人道。
“你能自救之外，救同伴於水火之中，定有大福報。”那女人點點頭，鼓勵地朝紅丫頭一笑，紅丫頭立刻心滿意足誠心誠意地拜了一拜。
那女人又朝季書溫和道：“來我門中，必有福報，這位小施主，隻要誠心向善，定會脫離苦海。我這裏都是和你們一般的施主，隻要跟隨我們一起修行，就可入境，可有福報。”
季書被這女人雜七雜八，一口一個福報說得十分膩煩。紀城一直將這個女兒視若珍寶，啟蒙時便請了名家師傅精心教授，紀城作為商人走南闖北眼界極廣，季書耳濡目染也有相當的見識。此時已在心中覺得，八成這是個騙子窩。
若隻有她一個人，她自然是掉頭便走，可身邊還有個紅丫頭已經入了迷，怕是不那麼容易讓她脫身。季書被紅丫頭拉著去做個登籍，一張黃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登籍冊”，要人把姓名、年齡、家住何處、在何處做工、是否已經賣身等寫上，不會寫字的，旁邊有個人拿筆的專門幫寫。
季書正有些奇怪為什麼要登記“在何處做工和是否賣身”，拿筆登記的人問了：“識字嗎？”
季書正要回“不識”，已經被紅丫頭搶先道：“識，她認識可多字了。”季書無奈隻得說：“認得幾個。”
那人抬頭看了季書幾眼，季書覺得他似乎是在打量自己，但屋內昏暗，她看不太清楚對方的神色。登記完之後，季書留神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她登記的那一頁黃紙被那人悄悄折起了一個角，她心裏頓時一咯噔。紅丫頭又拉著她去跟著師父念“經”，她裝作害怕回府遲了被罰，硬將紅丫頭拖了出來。
在路上問了紅丫頭半天，季書才大致弄明白這個叫“貧民教”的組織是個什麼情況。這個“貧民教”是一個專門召集窮人的教社，說起來似乎沒幹什麼不好的事，隻是告訴人們隻要入教修行就可以“脫苦海、得福報”，平常會給教眾們傳授一些粗淺的道理或是改編的佛經故事，指導教眾按這些道理修行，修行到了一定時候，就會讓這些教眾“升級”，到更高一級的“教場”去修行。紅丫頭眼下最大的願望，就是從“地級”升到“天級”。
“升級了又怎麼樣呢？”季書問紅丫頭。
“升級就可以早一點脫離苦海啊。你沒看師父對我可好了，她跟我說了，我很快就可以升入‘天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