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把南宮沉魚從岐山押送回來後,就將其變相的軟禁了起來。整個押送和軟禁的全套過程中,南宮沉魚都表現的十分配合並且長久沉默。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她,對會受到怎樣的禮遇已然沒有了任何挑剔。靈氣正如嵐煙般的從她靜止不動的眼球裏逐漸散逸,她也是終日閉門不出的枯坐在空空蕩蕩的宮殿內。透過窗欞直射進來的縷縷熹微晨光,不僅沒能讓她低落的情緒有所好轉,反而更進一步的襯出了她處境的寂寥。
自小便失去母後的南宮沉魚,一直都是和姐姐南宮落雁以及父王南宮文昌相依為命。如今不光他倆雙雙離世,而且就連最深愛自己和自己最深愛的男人尉遲丘,也被萬箭穿心射殺而死。偌大的世間,她怕是至此再無牽掛的親人。一埃浪跡天涯的塵土尚有大地的懷抱,一個漂泊異鄉的她卻身陷了囹圄。人生際遇中的離合悲歡,究竟誰才是導演?天亮之前她還是萬人矚目的金枝玉葉,不曾想一覺醒來她竟落得這般下場。巨大的心理落差先把她從天堂拋下人間,又從人間推進地獄。養尊處優了快要二十年後,她終於被迫要像一個孤兒那樣獨自品咂生活的酸甜苦辣了。
同樣不知個中底細的南宮沉魚,很自然的把父王偷梁換柱後的男嬰,當成了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唯一親人。出於簡單報複父王強迫孿生姐姐嫁給鮮卑國主慕容明的狹隘因由,南宮沉魚陰錯陽差的救了男嬰一命。女人就是這樣,可能因小失大也可能救苦救難。人世間的一切奇跡幾乎都有理論作為背後的支撐,但沒有一種理論解釋得了女人的問題。為給這個實質上和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的男嬰一條活路,南宮沉魚不惜答允下了慕容明厚顏無恥的要求:與他擇日完婚,做鮮卑慕容家族的壓寨夫人。這個與她有著血海深仇的男人,就要成為自己的夫君了,這怎能不讓她哭瞎雙眼肝腸寸斷?
委屈的淚水淅淅瀝瀝的滴答了很長時間,她清楚過來自怨自艾的咒恨根本無濟於事。孤自麵對命運的戲弄與不公,她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那怕隻為報答父王多年的養育之恩,她也要豁出身家性命去護佑這個弟弟的生命安全。他是父王在這個世上短暫停留過的最後見證,也是自己要繼續殘喘下去的堅韌信念。命運曾對柔然南宮家族有過無限責難,但畢竟火種留了下來。仇恨的烈焰曾經怎樣滅絕人性的炙烤過柔然家族的魂魄,複仇的怒火就會慘絕人寰的加倍償還。
如果苦難能使人揠苗助長的迅速成熟,那麼國破家亡的滔天劫難則簡直可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了。在被囚禁於鮮卑都城仇池深宮的這些日子裏,南宮沉魚坐井觀天的想了很多很多。關於青春關於仇恨,她仿佛是要在一夜之間想明白一生的浩瀚。大概是南宮沉魚悟出了些頭緒,這一日慕容明再來見她時她的情緒開始有了明顯的轉變。“你雖殺我生父、辱我宗族,可我一弱女子畢竟回天乏術,我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你繼續糾纏下去。”
南宮沉魚麵無表情的對慕容明說,她冷若冰霜的語氣裏自有一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陌生。這是她自被軟禁以來頭次說話,因此慕容明聽得極其認真:“有句老話是說,言必信,行必果。我希望你作為一國之君,可以信守自己答應過我的事情。今我一弱女子,孤苦無依,你無須和我過多奉承你那套虛情假意的外交辭令。隻要你點頭饒恕我們孤兒寡親二人,我一切都依了你便是。”說著說著,南宮沉魚已是潸然淚下,泣不成聲。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慕容明內心那根長久繃緊的心弦,被南宮沉魚的一席話語撩撥的砰砰亂響。南宮落雁慘死的悲傷,終於化作了他的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被南宮沉魚渾金璞玉的措辭感動的滿麵是水的慕容明,嘴上回複她的答話也是同樣的掏心掏肺抱誠守真:“沉魚,你且放心。隻要你一心一意願同我舉案齊眉,我就視你的幼弟為親生骨肉一般對待。不僅要疼愛有加的將他撫養成人,而且還要認他做生子。他身上也流著和你們姐妹二人同樣的血脈,我會把落雁未及受到過的寵愛都施於他的身上。”
慕容明說著瞥了一眼南宮沉魚,見她仍是一副愁眉緊鎖的倦容,接著勸慰說:“現今宮中並無多少人知道你幼弟的真實身份,我們以後對人提起時就說他是你我二人的親生骨肉。此事隻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斷無走漏風聲的理由。為著你弟弟的終生幸福考慮,我想等日後他長大成人了你也不會告知他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吧?即便是他無意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依我看他也斷沒有什麼好埋怨的。要知道,不是每個大難不死的人都能虎口脫生。”慕容明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後,身心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仿佛這一切災禍的源頭與他並無多大關係,或者講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他抹了抹自己眼角殘餘的淚痕,心底裏為自己方才的失態深感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