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夾道歡迎的人群中騎馬穿過時,慕容明的心裏像是冬天被太陽暴曬過的豬油塊兒融化的一塌糊塗。他半睜半閉的眼睛掃描著嘈雜的人群,心裏對自己和南宮落雁的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負責開路的士兵們看到自己冷血無情的主君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柔波萬丈,一時間難以習慣。一個亙古永恒的咒語在長久的折磨著神經高度衰弱的他們:戰爭中幸存下來的自己,並不見得就比死去的敵人和同伴好過多少。
南宮文昌早早的就將宮城的四處城門高高懸起,他自己也身體力行的站在城門上恭候前來接親的慕容明。他雖然在內心極度恐懼這一天的臨來,可他還是覺著噩夢越快結束越好。既然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那也隻好將就著中飽私囊。他看不起依靠武力強取豪奪而起家的慕容氏族,可他對慕容明的印象客觀來說不能算差。他人生在草原,長相卻儀表堂堂**倜儻。盡管他也是個萬惡不赦的無恥之徒,可與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草原梟雄相比,舉手投足間他都還有著一些不落凡俗的君子之風。
舉例來說,南宮文昌對慕容明最欣賞的一件事情就是他每次喝酒時總是以袖掩麵,細聲啜飲。就算是戎裝在身,他也會象征性的用左臂擋在酒杯前。他喝完酒還要雙手舉杯躬身垂首,以示敬意。這個方麵,生性粗野莽橫的西門武定就差勁的多。每次他都會不管不顧的端起酒杯就是一頓猛喝,溢出的酒水順著絡腮胡子往下淌的樣子像是驢在尿尿。並且他酒足飯飽後醜陋鄙俗的打嗝動作,也仿佛是吃多了黃豆似的馬屁聲連連。
背地裏南宮文昌派人專門調查過慕容明的身世,略微知道他的一些情況。慕容明的母後是個知書達禮的漢家閨秀,她十三歲那年便被鮮卑國上一代老君主也即慕容明的父王擄掠進宮。這個紅顏薄命的女子把自己所能通曉的全部知識,統統教授給了日後可能龍登九五的兒子慕容明。慕容明對母後的依戀,也在許多公共場合毫不避諱的向人講述過。由於年齡相差並不是很大的緣故,她和兒子的關係已不隻是局限於母子。
至於更深一層的是什麼,南宮文昌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他隻關心自己的女兒嫁給慕容明後,會不會又是像慕容明的母後那樣羊入虎口。“但願他能是個寬厚仁和的男子,至少別和他的父王一個德行。”南宮文昌的心裏翻江倒海,他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擔憂未來女婿的可靠與否。慕容明的確時而也會暴露出咄咄逼人的囂張氣焰,可細細回想,大部分時間他都保有了一個君主理應該有的尊雅風範。和粗魯世俗的西門武定比起來,將女兒嫁給慕容明顯然更和自己的心意。
女兒將要出嫁的前一晚,南宮文昌和她有了一次較長時間的對話。他倆仿佛兩個一別經年的故人那樣,有了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促膝長談。南宮文昌拿著亡妻的靈牌,眼淚汪汪的問女兒:“落雁啊,父王知道自己為了一己私念將你嫁給慕容明,你心有怨言。臨走了你還有何要說,就隻管當著你母後的亡靈,盡情的對父王發泄吧。不管事實與非,父王都絕對不會反駁半句。”他說著,抱起亡妻的靈牌聲淚俱下。已是滿臉淚痕的南宮落雁,撲倒在老父親的懷裏失聲痛哭。
她第一次觸摸到了父王僵硬的骨架,感覺到那是生命衰老的征兆。那個曾經可以隻手遮天的英雄,如今終於走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她愛慕容明,可一想到要和老父親揮手作別了,她的內心升起了無助與絕望的呐喊。一個是深愛她的男子,另一個也是深愛她的男子。她在無比滿足的幸福之中,淚水一行一行的嘀嗒著。南宮落雁知道這次外嫁不過是短暫的分離,可心裏卻油然生出不祥的預感來。她總覺著自己這一走,怕是與父王再也無緣得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