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但現如今天下騷然,自鄴都至彭城烽火連天,盜賊蜂起,三五丈夫結伴仗刀尚不敢往來,你一介弱質女流又如何能獨善其身?”元善見蹙著眉頭搖頭道:“若你萬一又落入強梁之手,朕縱死也難以心安。我元善見死則死矣,斷不忍心媚兒為我孤身犯此奇險。”
“陛下如此記掛奴婢,奴婢雖死無恨了。”薛媚兒輕輕拉了拉元善見的衣袖,紅著眼睛說道:“死對奴婢來說,並不比在清河郡公府上所經曆的屈辱更可怕。何況,萬一奴婢蜷身於禁宮之內的事被高氏叔侄知道了,奴婢將會承受的苦難絕非一死了之這麼簡單。恐怕到那時候,就連陛下也會深受奴婢的牽連。因此,”薛媚兒淚眼婆娑地盯著元善見,一字一句地說道:“出是死,不出亦是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用奴婢這條賤命為陛下博一份僥幸之功!”
“媚兒胸襟,朕不如也!”元善見長歎了一口氣,愛憐地摸了摸薛媚兒烏黑柔順的秀發,將她拉到含章堂中那尊巨大的佛像前跪了下來,沉聲祈禱道:“願佛祖憐我元氏一家世代敬奉之誠,護持媚兒一路順利抵達彭城。若元善見此生能祛除逆賊,再掌大寶,誓必迎薛媚兒為我大魏皇後,若違此心,鬼神共誅之!”
“陛下不可!”薛媚兒聞言大驚,忙伸手去掩元善見的嘴,急聲叫道:“奴婢乃不祥之人,豈敢受陛下如此恩遇!皇後之說絕非兒戲,請陛下速速向佛祖請罪,收回方才無心之誓。”
“傻媚兒,佛祖素講眾生平等,豈會因卑賤高貴之份而責怪於朕。當今皇後高氏,究其身份又能有多高貴?她祖上乃是個流放懷朔的囚犯,她父親更是竊國弄權的巨蠹!”元善見趁機一把抓住薛媚兒的柔荑,輕輕地挨在臉上摩挲了一下,輕聲笑道:“佛祖既不介意這樣的人為皇後,又豈會怪罪朕將那鳳冠霞帔披戴在媚兒身上呢!”
薛媚兒紅著臉將手從元善見手中掙脫了出來,正想出言婉拒,忽聽得門外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遠遠地傳來,她驚疑地看了看元善見,卻見他麵色霎時變得一片慘白。
“陛下,是大將軍他們來了嗎?”薛媚兒顫著聲輕聲問道。
“噓,不要說話!”元善見一把將薛媚兒拉在身前,推著她便往佛像後的一扇小門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急急地說道:“媚兒,高澄的人馬馬上就要來了,你趕緊從後門離開,切勿被他們發現!”
“聖旨,陛下,聖旨!”薛媚兒被元善見用力推出了含章堂的小門,她卻仍然死死地拉著元善見的衣袖,焦急地低聲呼道:“請陛下賜予奴婢呈給燕郡公的聖旨。”
“這時候寫聖旨,來不及了,”元善見懊惱地一跺腳,沮喪地歎了口氣,突然,他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麼,飛快地轉過身去,從佛像的底座下抽出一副毫不起眼的卷軸,將它一把塞到薛媚兒懷裏,沉聲道:“你就把這個交給慕容紹宗吧。”說完,將薛媚兒一把推出門外,匆匆地掩上了小門。
“媚兒,見不見得到慕容紹宗不重要,”元善見將頭靠在小門上,幽幽說道:“如果有機會的話,你還是回你的襄城去吧,朕這裏的事,你是管不了的。”
薛媚兒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外,事情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她沒有絲毫心理準備。她下意識地攤開手中的卷軸,隻見上麵寫的是謝靈運的一首詩:“韓亡子房奮,秦帝仲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字體端莊大氣,應該是皇帝的手筆,卷軸的左角還印有一方朱紅的鈐印,印字古樸晦澀,一時間未及辨別。
“陛下請放心,奴婢一定會將這信物叫道慕容將軍的帳下!”薛媚兒鄭重其事地將卷軸卷好,輕輕地放入懷中,朝門內低聲說道:“奴婢這就去了,往陛下多加珍重!”
朕還是皇帝嗎?這天下竟還有這樣的皇帝?!元善見死命地掰著門框,強烈的憤恨使得他修長的手指間青筋畢露,他咬牙切齒地喃喃道:高阿惠啊高阿惠,你實在是欺朕太甚!
失去了權力支撐的天子之怒顯然是持續不了多久的,正當元善見怨氣直衝鬥牛之際,含章堂大門外高澄淡淡的問候聲將他徹底拉回到了可悲的現實當中:“陛下在嗎?臣高澄聽聞陛下今日在禁苑中獵得麋鹿一頭,特準備了些許酒菜前來恭賀陛下。”
“高大將軍有心了,”元善見深吸了一口氣,從佛像後轉到堂前,沉聲道:“朕此刻正在禮佛,不便飲酒,大將軍好意,朕心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