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有勞王左丞了,”侯景背著手,一瘸一拐地在帳中踱了幾步,輕歎了口氣,道:“自本王決意高舉義旗時,你便與我說,我們唯有南聯蕭梁,西通關中,以天下忠義之士為矛,以河南全境之地為根,力抗高賊以圖夾縫求生,縱觀天下之隙而相機以動。而今關中視我為魚肉,南梁待我如乞丐,勇士勁卒日漸減損,立身之地常臨窘迫,於此生死存亡之際,左丞可還有何良策相教?”
“夾縫求生,原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王偉舒展了一下他皺得像老橘皮一般的臉,眯著眼緩緩道:“侯王若是要問計,老朽這尚有上中下三策可用。”
“哦?尚有上中下三策?本王素知左丞智計如狐,卻不知當此之時,你還有這般成竹在胸!”侯景毫不吝惜自己的讚賞之辭,急不可耐地問道:“那麼請問左丞,這上策是什麼?”
“侯王也知道,而今這天下乃是三國鼎峙之局,高氏與宇文氏操弄權柄,分割大魏,雙方隔河相對,多有攻伐;除此之外,大江以南,皆是蕭梁土地。依老朽看來,這宇文黑獺血氣方剛,方興正艾,可用為援而不可圖;高澄之屬雖英雄末路,但餘威未銷兵鋒猶盛,亦不可與之力敵。唯有南梁蕭衍,老邁昏庸,奢侈無度,諸子各擁精兵,明爭暗鬥,已顯敗亡之相,乃是上天賜予侯王最好的機會。”王偉攤開手掌,用手指比劃著娓娓而談:“老朽之上策,即迅速脫離潁川,整軍南下,利用蕭衍好大喜功之心,假意歸附,劫掠地方,壯大兵威,待時機成熟後直下建康奪得大寶!”
“這!王左丞未免太過兒戲了吧,”侯景聞言,瞠目結舌道:“蕭衍雖老邁,卻絕非無能之輩,其國中精卒良將不在少數,羊鴉仁,羊侃、柳仲禮、韋粲諸人,或是戰場宿將,或是將門世家,隻要其中一個奉命討伐,我等定難逃全軍覆沒的危險。此策絕非良謀,左丞且休再提。”
“既如此,此議暫且擱置吧,”王偉看了侯景一眼,歎了口氣,道:“老朽之中策,還需倚仗關中的勢力,王思政來書上不是說宇文泰將另遣同軌郡防主韋法保率軍前來潁川嗎?侯王不妨退出潁川,南據懸瓠,再上書宇文泰,讓韋法保軍與我軍一並向徐、兗、青、齊州方向掠地。”
“妙!此計甚妙!”侯景沒等王偉說完,拍手笑道:“如此一來,本王不僅可擴充兵源,還能擺脫困局,當真是妙不可言。”說完,侯景興奮地瘸著腿來回走了幾步,轉臉饒有興趣地朝王偉問道:“上中策本王已知曉,卻不知左丞之下策又是如何謀劃的?”
“老朽之下策,在不得已時方可為之,”王偉笑著答道:“若侯王南迫於蕭衍,西遏於宇文,為求生計,可致信高澄,具陳悔過之意,以圖寬大處理。”
“你這老賊,果然狡詐如狐!”侯景指著王偉笑罵道:“本王原本以為軍中隻有我才了解高澄,沒想到你對那小兒的認識竟也如此深刻。”
“你說的沒錯,如果此刻我向高澄表達悔改之意,他必會對我既往不咎。當初本王旌麾南指時,留在洛陽未及逃出的妻兒至今未被屠戮,可見高澄對本王的北歸尚留有回旋之餘地。”說到這,侯景輕歎了口氣,道:“不過下策畢竟是下策,我若真束手北歸,短時間內還可能做一介富家老翁,但等他收拾了朝中亂局之後,本王終究是逃不過他的毒手的。”
“中策吧,就用你的中策吧,”侯景一瘸一拐地回到大帳中的主位上,一撩長袍坐了下來,朝王偉說道:“上策太過冒險,下策乃飲鴆止渴,唯有中策穩妥可行。煩請左丞即刻作書,本王這就用印,加急送往蕭衍和宇文泰處去。”
當侯景和王偉在帳中秘議該何去何從時,從王思政軍營中連夜回城的程越已在他甲隊的營帳中度過了他一生中最難捱的時刻,當然,汝陰程家老宅裏無情的屠殺和烈火本該更讓他印象深刻的,但兩個記憶的交融,衝淡了他對痛苦的感知,從而使得劉無敵遇難的消息在他心中變得更加悲傷和痛心。
柳昕回來了,吳賁回來了,連趙況也都完好無損地回來了,而劉無敵,那個足以讓自己將性命相托付的兄弟,卻被永遠地留在了襄城縣外那條蜿蜒流淌的汝水河裏,就連屍骨都沒來得及撈上來。
“程二,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如果你死了,我劉無敵上天入地也要將高家的鮮卑胡種屠戮殆盡,帶著他們的首級下來陪你!”當初兩人分開時,劉無敵咬牙切齒說的這句話整晚在程越的腦海裏回響,如今說者已逝,自己還在侯景麾下苟且偷安,卻沒有一怒拚死酬知己的機會和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