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聞言,含笑著朝他拱了拱手,卻見他忙不迭地回施了好幾次禮,用衣袖遮著臉,慌慌張張地朝前麵逃也似的飛快地走了,連駐在地上的環刀都沒來得及收。程越不由得莞爾一笑,轉過身朝元戊那邊走了過去。
元戊此刻已經停住了哭泣,剛剛將胸中的鬱悶發泄了一通,他此刻心情已平複了許多,往日的冷傲之氣又堆上了臉頰。程越見他一臉警惕之色地看著緩步過來的自己,兩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微微抖動,心中頓時了然,他斜著眼看了看按著刀柄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的蘇質,咧嘴笑了笑,漫不經心地道:“怎麼?此刻想起來言多必失了?嗯,殺人滅口,倒也是個不錯的補救之法。”
“你!你!”元戊氣急敗壞地看著滿臉不屑的程越,隻氣得額頭上青筋暴起,語無倫次。
“程護衛慧眼如炬,倒是我自作聰明了。”蘇質長歎了一聲,垂下放在環刀刀柄上的手,頹然歎息道:“三郎並無害你之心,隻是想讓足下替我等保守秘密而已。畢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之境,還請程護衛多多體諒三郎的拳拳之意。”
“體諒?笑話!”程越冷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道:“這便是你們要的體諒?是不是若我不願體諒,你等便用它逼著我體諒?”程越一指元戊的衣袖,森然道:“想我程某自入得行伍以來,每臨戰陣,無一不是刀戟交睫,踐矢蹈刃,縱是槍林箭雨也可全身而退,豈會懼你這尺寸之鋒?可笑你等竟以戚戚之心,度我落落之腹,如此婦人之態,居然還敢覥顏說什麼胡勇南弱!”
說著,程越用腳在地上一挫,將元戊那柄被打落在地的環刀踢起來提在手裏,轉手一按,鋒利的刀身直直地紮進地麵,噗地一聲直至沒柄,他拍了拍手,意興闌珊地歎道:“之前聽你大罵宇文泰為老賊,舉止雖顯魯莽,勇氣倒也可嘉,虧我還將爾等視為臥薪嚐膽、雪恥圖強的英雄之輩,想不到堂堂皇家貴胄,竟也是一個向隅而泣、苟且偷安的可笑懦夫!”說完,他轉過身去,背著雙手,神情落寞地朝城門緩步而去。
“你,你站住!”元戊聽了程越方才那番話,胸中就像打碎了調料罐一般,五味雜陳,他那深銘於靈魂的高傲與自卑猛然間滾湧攪拌起來,混作一團,在他腦海裏翻江倒海般地肆虐著,在程越的嘲諷與鄙夷中,他仿佛聽到了一絲令他有點心悸的聲音,他看著程越的背影,心頭一急,猛然喝道。
“武都王有何吩咐?”程越慢慢轉過身來,淡然問道。
“你,你剛才說什麼?”元戊被程越臉上淡若雲煙的神情一激,氣息不由得為之一滯,他深吸了口氣,強壓住心頭的躁動,飛快地說道:“你剛才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的話?我說的什麼話?”程越微皺著眉頭,不悅地說道:“我說你是個苟且偷安的懦夫,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這個,本王不與你計較。”元戊舒了口氣,澀聲道:“本王是不是懦夫,你一個外邦武夫說了不算。本王想問的是,你說罵宇文泰為老賊便是在臥薪嚐膽、雪恥圖強,這話是什麼意思?”說到這,元戊頓了頓,接著說道:“雖然我以前沒聽過臥薪嚐膽這個說法,但如果我理解得不錯的話,這裏想必講的是吳王夫差的故事。你這麼說究竟指代何意?難不成,你與那宇文老賊,也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糾葛?”
“程某與宇文泰並無半點糾葛,相反,本次程某之所以會離軍西行,說起來還得仰仗宇文泰方能成事。我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歎你元家雄風難繼,恨這世間奸雄弄權,聊抒幾句悵然胸臆而已。”程越淡淡地看了神情複雜的元戊一眼,抬頭看著天上的白雲,幽然道:“時無英雄,豎子成名。想當年,五胡十六國紛亂天下,道武皇帝重整代部,旌麾南指,滅燕去秦,肇基大國;太武帝六軍出塞,威震柔然,力取胡夏,混一北方;其後文成、獻文、孝文諸帝,雖武功稍遜,卻無一不是守成令主。程某雖非胡身,亦望氣而心折。”
說到這,程越吐了口氣,垂下頭來,沉聲道:“此後六鎮民變,元家就此由盛而衰,河陰之變之後,朝綱更是土崩瓦解。爾朱榮、高歡、宇文泰之輩趁勢而起,擅權磚政,禍亂宮闈,挾天子以令諸侯,屠王侯而家天下,巍巍元魏,到此幾至蕩然無存!感喟興亡,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