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一愣之下,忙拱手作禮,歉然道:“原來竟是武都王當麵,程某眼拙,不曾識得貴人,還請武都王恕罪。”
“罷了罷了,程護衛之大禮,三郎確實擔當不起。”元戊歎了口氣,麵色落寞地擺了擺手,沉聲道:“程護衛是河南王麾下的無雙勇士,元某卻不過是仰人鼻息的落拓遊子,你我原無幹係,何來恕罪一說。”
程越聽得元戊語中滿是憤懣之意,心中微微一動,嘴上卻什麼話都沒說,隻是微笑著朝他又拱了拱手。旁邊蘇質見元戊在外人麵前竟毫不掩飾自己對宇文泰的不滿之意,心下大急,連連咳嗽了幾聲,欠身朝程越尷尬地解釋道:“武都王近日四處奔波,身心疲憊,偶發過激之言,不過是為了排遣內心的煩悶而已,程護衛且莫要放到心裏去。”
“什麼偶發過激之言?蘇質,你隨我多年,我心頭的苦楚難道你還不知?”元戊漲著通紅的長臉,朝蘇質高聲嚷道:“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你還在這為那老賊遮遮掩掩,究竟是何居心?!”
“三郎啊!”蘇質聞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仰頭朝元戊哀聲叫道:“卑下世受皇恩,自大統七年始侍奉三郎,至今已五年有餘,卑下對三郎之心天日可鑒。三郎心中之苦,卑下感同身受,由秦至楚,雖蒙屈深重,但畢竟性命無憂,爵位不失,三郎何不稍加隱忍,曲而求全?”說著,他膝行兩步,上前扯著元戊的衣袖泣道:“卑下之言,絕無他意,隻是憂心天道蔽塞,人心可畏,若今日之語有一字泄於老賊,卑下隻怕他凶相一露,將不利於三郎你啊!若如此,卑下縱然萬死,又有何麵目見文皇後於地下?”
元戊聽到這裏,也忍不住淚如泉湧,他狠狠地將馬鞭丟在地上,俯身抱住蘇質,嚎啕道:“阿質啊,阿質,我元三郎恨啊,恨啊!”說罷,兩人頓時哭作一團。
程越側身站在兩人旁邊,見他們旁若無人地抱頭痛哭,心下也不覺油然生出一股憐憫之意,他轉過身往後走了幾步,來到正伸著脖子往這邊觀望的縣卒王老五麵前,從腰間摸出一塊黑黝黝的銘牌舉在他眼前,輕聲道:“我是河南王麾下中軍隊主程越,奉命西行,今日過縣,多有打擾。”說著,他轉身朝城門口三五成群遠遠地站著看熱鬧的人指了指,扭頭道:“人皆湧於城門,恐生變故,還請長者將眾人按例查驗通行,勿使聚眾圍觀。”
王老五看了看眼前那塊銘牌,上麵寫的什麼他雖不認得,但見其材質精細,非金非木,黝黑的漆麵上似乎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知道定是軍中廝殺漢所用的身份標記,又聽他說是中軍隊主,自然明白他在軍中也是五十人之長,身份雖不言高貴,但相對而言,已非低賤之流,指使他一個小小的縣卒堪稱足夠。再者說,自己這一條老命,還是他出手救下的,於公於私,都該聽他安排才是。
聽他說完,王老五忙點頭哈腰地滿口應了下來,他轉身朝城門口一揮手,立時就有四五名同樣裝束的縣卒拖著長槍跑了過來。王老五與他們略略複述了程越剛剛所說的話,他們幾個便轟然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繞過尚在抱頭痛哭的元戊兩人,朝四散在城門周圍的人群奔了過去,不多時,小小的葉縣城門口,又恢複了往日的喝罵和喧鬧。
程越一把拉住想要跟著他們一同過去的王老五,微笑著問道:“方才那胡人所說的話,你可都聽到了?”
“聽是聽到了些,不過小老兒站得遠,他們有的話又說得太細,倒是沒有聽得真切。”王老五疑惑地看了程越一眼,想了想,說道:“那胡人喚作三郎,是走南北的客商,估計是受了什麼人的欺淩,隻聽得他罵了好幾回老賊。”王老五遲疑了一下,接著道:“如此亂世還得出門行商,也真是難為了他。煩請郎君告訴他,他若是要進城去,小老兒也不再攔著他,隻是望他以後在外多行走時多加隱忍,莫因此惹下大禍來才好。”
“哈哈哈哈!”程越聽到這,不由得放聲大笑,他看了看一頭霧水般麵朝自己的老縣卒,忍了忍心中的笑意,拱手道:“長者見識果然不錯,程某這便去瞧瞧那個叫三郎的客商,恕不奉陪了,長者有事請自便。”
“不敢不敢,小老人孑然一身,賤命一條,可不敢勞郎君稱長者。”王老五紅著臉連連搖手,急急忙忙地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老兒今後便去信了佛,日日吃齋誦經,隻求郎君長命百歲,公侯萬代!”